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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短篇小说 老 鼠

老 鼠

(一)

编辑说,拿去这只鸟,盯着它看,写出“真实”的鸟来。他递给我一个巴掌大铁丝编的鸟笼,里面有一只吓呆的小鸟,缩头掩翅,翻着眼白。我用小拇指勾着笼子上的铁钩,在公交车上一路心里都晃荡着沮丧。今天是我一年来第一次自己出门,我去见了我的编辑,我去问问半年多时间,我给他发了那么多篇文章的电子邮件,为什么都石沉大海,以前他总是催促我快点发来新的文章,等你的新文章。

回到家,我把鸟笼放在书桌边上,半躺在躺椅上,正眼,斜眼,眯眼审视着那只站在一根铁丝上的呆鸟,我发现它根本不是翻白眼,而是两只眼都长了白内障一样的东西,它不吃不喝,笼子里有一对精致的青花瓷小罐,装了清水和小米,我怀疑它找不到它们的位置。它长得不好看,就是普通的灰雀,小脑袋,短尾巴,羽毛也不光鲜亮丽,实在提不起我描写它的兴趣,只有那鹅黄的尖嘴像早春的报春花,那坚硬的一点黄色,啄得我心痛。我伸进一根手指摸摸它,摸摸它的头颅,顺着它身体的曲线捋一捋它的羽毛,让它感觉到我不会伤害它,它的小腹起伏得非常剧烈,我猜它是想装死,但越憋气越沉不住气了。到了晚上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我把鸟笼放在身侧,我的手指还一直勾着铁钩,我担心那只老鼠。

你怎么知道你新打的鞋样能接到足够的订单?

你怎么知道你新写的小说能够发表?

尖细的声音吐出一个一个小泡泡,“噗噗”地爆裂在空气中。

你的黑暗时刻拉得真长,都一年了。

那只老鼠它总是能够三言两语就激怒我,它太了解我的困境,我的犹豫,所以总能一下就刺破我的伪装,让我笑不出来。

我跟他们说,墙角有老鼠,最开始爸爸信了,爸爸把院子的四个角落都撒上了老鼠药,还用装修剩下的水泥堵上了几个看上去很像老鼠洞的小洞。然后,他们都心安理得地认为老鼠不会出现了,我说,我还是听到老鼠吱吱地叫了,他们不信,他们说,我们怎么都没看见,你看见了?我说,我没看见,但我真的听见老鼠叫了,他们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发烧了。如果我告诉他们,我还和老鼠说话了,他们会怎样看我呢?

上次,我听见老鼠这样问我,你怎么知道一切会好转?我把手里啃了一半的苹果,和桌子上的书狠狠地扔向了墙角。我想把那只让我作呕的灰皮老鼠砸跑。他们——爸爸,妈妈,哥哥都冲进我的房间,把尖叫不已的我使劲地按在了躺椅上,我只有脑袋来回疯狂地摇动,妈妈不让哥哥把我捆上,妈妈说,她只是没睡好觉,睡一觉就好了。他们给我吃了安定,像小时候一样,捏着我的鼻子给我灌水逼我咽下药片。

后来,他们还是把我捆上了,因为我用小刀把我的左手手背刮破了。老鼠晚上爬上了我的手背,它的尾巴尖,细小的爪尖,弄得我手背奇痒难耐,一直痒到心尖上。我只是要刮掉那层让我痒的皮肤。我这样说,他们不信。他们捆上我的双手,吃饭和上厕所的时候才让妈妈看着我,给我解开一会儿,晚上,我也只能被捆上双手在躺椅上睡觉,他们还收走了我房间里所有的东西,我不能扔东西砸那只老鼠了,它就总是来跟我捣乱,让我晚上无法好好睡觉。有时候,它会假装很害怕我的样子,怯怯地说话,还用疑问句好像真的是在和我探讨,它发现这样能更容易迅速地激怒我,它就一直用那样的腔调和疑问句来嘲弄我。

我能怎么办呢?我都不能抬起手臂,用手堵住自己的耳朵,我就这样天天被绑在躺椅上,像个寄生虫,这是我以前最厌恶的人生。

从前年开始,我的才华好像已经枯竭了,我所有的设计图样都被老板否定了,曾经我可是公司最棒的设计师,每年,我设计的鞋样都是公司的销售冠军,但是,自从网络销售铺天盖地,人们都开始习惯网购,公司的实体店一夜之间消失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快要撑不下去了,没有人再有耐性等我的新设计了,公司那些年轻的设计师们,每天只要从网络上去选取销售量最高的鞋样,照抄下来,改变一下拼接点,改变一下材料,就迅速投入生产了,老板和客户要的都是廉价和不断地翻新。老板摇着举到鼻尖的食指,对我说“NO!”用新材料成本太高了,时间太长了,为什么你就不能抓点现成的东西来用呢?我试着从网络上找一些我能看上的鞋样,我耐着性子描画下来,这样一段时间以后,我甚至对颜色的拼接都拿不定主意了。我对老板说,我是设计师不是绘图员。老板一副恨其不争的样子看着我,对我说,从下个月开始,全公司设计师设计的产品都要实行和销售挂钩,没有底薪,只有销售提成,公司不养不创造利润的人。自从公司实行新的工资方案以后,我就再也画不出新的鞋样了,连照抄都办不到了,我不想再用画笔了。以前,我多么喜欢我的工作,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并且能够从中挣到钱,每一张牛皮展开在工作台上,我俯下身去,细看那纹理,有的皮料真不错,连一个牛虻叮咬过的斑点都没有,我用手使劲地攥住边角,再缓慢松开,像我们眼角的皮肤一样,微笑的时候会产生自然地褶皱,水波一般细密地推开,我想象着牛皮重新被赋予新的生命,包裹在一只小巧的脚上,在舞会上旋转,或者跟着一双坚定但不安分的大脚走遍千山万水。我在工作台上追逐着它们,为他们的生命也为自己的生命推波助澜,那时候的我多么快乐。

我失业了,这也没什么可怕的,我还有一些积蓄,丈夫的收入不高,但稳定,如果节省着花,能应付一年,一年足够我找到新的工作。我想过自己如果陷入生活困窘,可以去当保姆,去送快递,去餐厅洗碗,在一个一个睡不着的夜晚,我鼓励自己这些工作也没什么不能做,就是辛苦一些,我不怕吃苦;说出来不好听,我不怕丢人,无论如何我都要自己养活自己,不做寄生虫。但是,一场大病彻底谋杀了我的勇气,手术后,我不得不待在家里。在养病的间隙,我画了新的鞋样,写了几篇小说,自己觉得不错,还暗暗感激老天让我起死回生,但发出后却都石沉大海,我过去的老板,我熟悉的编辑没有一个人给我回复过,我总惦记着就算是拒绝也给我一个理由,但是没有,我的电子邮箱再没有响起过收到新邮件的提示音,沉默,所有的声音都被这个喧嚣的世界吸收了。

我在进院门的时候,母亲从她的房间里抻头看了看我,母亲老了以后,左眼眼皮完全松弛耷拉得很厉害,眼睛成了等腰三角形,眼神聚焦的力度更强了,比年轻的时候更显威严,我从小就不敢和母亲的眼睛对视,现在更没底气了。我把鸟笼换到左手的体侧,这样她不会看见小鸟,我现在不敢判定家里人对我最轻微的改变会采取什么态度,最好让他们以为一切都如常。

我不想再起事端,给嫂子话柄,我听到过他们半夜躲在母亲的房间里叽叽咕咕地商量过要送我去精神病院,那里她会得到很好的照顾,家里又有老人又有孩子,已经够我累得了。而且,她老是这样风言风语对孩子的成长不利。嫂子说。她知道孩子是最能打中哥哥的心的。我好好表现了一个月,安安静静地待着,端来的食物,就是我从来闻着味都恶心的炒洋葱,也都全部吃干净,我也不说有老鼠的事了。他们才终于不再绑着我了。

今天早晨,我把自行车从后院的杂物间推出来,轱辘咯噔咯噔,一蹦一蹦的,在院里明亮的地方,我才看出来,后轱辘的辐条少了一多半。这是谁干的?我又一次没控制好自己的声高,声音像锋利的小刀滑过锃亮的车把。其实,我真的不是因为辐条没有了生气,而是因为这和我头晚的梦境惊人的相似吓了我一跳。

我梦见自己推着一辆后轮没有辐条的自行车,问别人哪里有修自行车的?没有辐条,没有支撑,当然没法骑了。有人告诉我,菜市场有修车的,我推着自行车走了两步,想想还是应该骑上方便,路不远,不至于把车轱辘压变形,我骑上后,蹬了两下,轱辘很好地转动起来了,有些人看着我,我有点得意,看,我总是有办法的,我心里想。到了一个上坡,我蹬不上去了,我使劲捏住车闸,不让自行车后退,我担心我下车的时候,它会迅速后退,把我摔倒,那会被看着的人笑话的,我可不能出这样的洋相。

梦境中的细节非常真实,早晨醒来我还清楚地记得自行车的轱辘上坡的时候被小石子硌得咯噔咯噔地跳动。所以,看见我的自行车真的少了那么多根辐条着实吓了我一跳。在院里厨房忙活早饭的嫂子只看了一眼,就怒气冲天地把她的儿子喊了出来,“你拿那些辐条多危险啊!一屋子人连个孩子都看不住!”母亲出来揽过小宝,问是不是他拆的辐条,小宝点了点头,一回身藏进母亲怀里,母亲问他,辐条拆下来弄哪儿去了?小宝说,分给小朋友当宝剑。嫂子连早饭都没吃,一直在吵,点着名地骂了哥哥,没点名地骂了所有的人。嫂子说,要是别人的孩子被打伤了,你们赔得起吗?要是自己的小宝被打伤了,跟你们拼命,都别想往好了过了。

我赶紧把那辆罪魁祸首的自行车推回到杂物间,躲进自己的房间,直到嫂子上班走了,才敢冒出头。我觉得挺对不起嫂子的,嫂子生了小宝以后,就不上班了,在家看孩子,帮着父母做饭,父母,哥嫂,我们夫妻,加上小宝,一大家子人吃饭,挺不容易的,冬天冷,院子里的厨房没有暖气,嫂子的手和父亲的手都冻裂了,一条一条的口子渗血,看着让人心疼。夏天热,没有抽油烟机,一身汗一身油烟,嫂子这五六年在家不仅没养得白白胖胖,反倒老了许多。本来,我和丈夫每个月只给父母交伙食费,嫂子在家以后,我们又多给了一笔钱,差不多够嫂子以前挣的工资,这样安排嫂子也满意。但是,我生病以后,花了一大笔钱,暂时又不能出去工作,老公的收入拿不出这样一笔钱了,老公就在单位食堂吃饭,再给我带点回来,我们就不再给嫂子那笔钱了。嫂子不得不出去找工作,好在小宝已经上幼儿园了,父母负责接送倒也不耽误事,只是他们经常为做饭吵架,谁都不愿意做饭,谁都嚷自己辛苦,每次听到他们吵,我和丈夫就静悄悄地躲在自己的屋里不吭声,我们答应的事没有坚持下去,心里总是觉得愧疚。后来,丈夫单位派他去国外分公司工作两年,这样能拿到更高的工资和大笔的补助,只是一年才能回来一趟,丈夫决定去了,丈夫说,这样你在家养病还有后期的治疗都可以安心了,不用考虑钱的问题了。丈夫走了以后,我也没有和他们混着吃饭,医生让我少吃肉,多吃粗粮,不想麻烦嫂子和父母单给我做,就订好了一家饭店,每天三顿送来,每次送餐的来按门铃,嫂子在家就会叽咕,还是有钱,家里饭就不能吃了!我都像做贼一样悄悄拎进自己屋,吃完饭,饭盒扔到外面的公用垃圾桶里,免得她又说我自己偷偷吃好东西。家里长期泡着一个病号,谁都会心烦,特别是我开始说有老鼠以后,每个人都好像绷着神经。我盼着丈夫快点回来,但是,我没敢在电话里告诉他,我被绑了一个月,我怕他担心,嫂子说,他是存心丢下我,逃跑了,现在你妹妹就是一个废人了,也不能给人家生孩子了,还得每月花大笔的钱,人家不跑还跟她拴一块等死啊?她是对哥哥说的,但是我都听见了。

它果然跳了上来,那只老鼠跳上床,第一次,我正面看到它,它的大胆吓了我一跳,尖头尖嘴,硬而圆的黑眼珠像要蹦出来一样,嘴上还有几根参差不齐的胡须,肥硕的肚子,鬼鬼祟祟的细腿和别有用心卷曲的细尾巴,它饕餮的肚子和其他部位的极度不协调令人作呕。我发现任何动物包括人,身形匀称便看上去很美,身形比例不协调看上去就很丑陋,更何况它不够光明正大的侵犯更增加了我的厌恶感。它窥伺着那只小鸟,小鸟一次一次把羽毛收紧,一次一次被电扇转过来的风吹得乍开。我用手掌盖住鸟笼,对老鼠斥到,去!我害怕老鼠,但我希望这会儿它怕我。它轻轻一蹬腿,就跳上了我的手背,温热而又柔软的肚腹像水一样漫开在我的手背上。我能怎么办呢?除了撤回我的手,放弃那只鸟,我能怎么办呢?

老鼠拖走了鸟笼,在地板上一个翻转,掏出了那只鸟,用它尖利的细爪撕开了鸟的肚子,黄色的迎春花绽开了,鸟的叫声像半夜梦中的婴儿一声啼哭刚一冒头就戛然而止。老鼠瞪着黑色硬珠子般的小眼睛让我想要呕吐。我盼着它能把整只鸟都吃干净,抹去所有血迹和破损的肢体。但它没有,它只掏吃带着鲜血的肠子和内脏,一只小老鼠居然有这样凶残的吃相。我的“真实”的小鸟被掏空了肚子成了僵硬的尸体。

(二)

我站在自己的屋门前,想叫“妈”,嗫嚅了半天,终究没叫出来,我已经好久没叫“妈”了,嘴唇对这个字已经生疏了,这是一个需要上下嘴唇有亲近感才能叫出来的字。

一个月前,母亲跟他们商量,我看可以让她出门了,最近她也没闹什么事,邻居们总问,你家闺女咋好久不见了,出差了?姑爷走了,闺女也走了,这让人家说闲话,再说老这么关着,邻居知道了,也丢人。

我只好走进父母的房间,父母一个在沙发上,一个在床上,半靠半仰,闭着眼听着电视。有那么一会儿,我心里一酸,他们的老态和疲态让我明白他们已时日无多。父亲从沙发上吃惊地直起身,像对待一个非法闯入者一样,生硬地说:“干什么玩意?你进来干嘛?”母亲的三角眼挑开一条缝,像一把趁手的剑。刚才对岁月缴械投降的样子只是我的幻想吗?我倒希望他们能放下所有的武器,这样家里会免去很多争吵。

“还哪有修自行车的吗?我昨天看见胡同口以前修车的摊子已经没有了。”我迈过“爸,妈”的语词,问他们两个。

“哪还有修车的,到处都拆了,连菜市场,小商品市场都拆了,哪还能摆修车的摊子?再说了现在谁还修车啊?到处都是共享单车,随便骑,还省着占家里地方。”母亲说的时候,父亲一脸不耐烦,他招招手,让我靠边一点,我挡住了他看电视。我只好躲开一点,这样就退到了门边,我撩开门帘侧身退出,母亲飘出来一句话:“可能小七条胡同那个洗澡堂边上还有。”’

我推着我的自行车走了好几个小区,都没有看见修车的,在马路边上,停满了黄色或者红色的共享单车,簇新锃亮,成群结队蔚为壮观。我的旧自行车灰头土脸,蔫头耷脑。这辆车还是结婚那年丈夫用第一个月工资给我买的,我想把它修好,可我找不到修车的人,在梦里他那么容易就出现了。我走累了。我把自行车推到黄色的车阵中,按了按车铃,用食指抹去上面的灰尘,站了一会儿,极力控制住自己没有从车座底下揪出擦车布来再擦一擦车。然后,我退出身,没有锁车。我走到胡同拐角才回头看了一眼,黄色的车阵像是狂欢节的队列,起伏着喜悦,我的那辆黑色的自行车已经被吞没了。我想起前几天网上看到的一篇文章,大概的意思是共享单车年纪轻轻的创始人已经身价过亿,嘲讽了一下所有没有身价过亿还不想身价过亿的人们将被甩出时代的潮流。

晚上,老鼠又来了,这次我没有怕它,它也没让我恶心,我冷冷地看着它。它吱吱叫了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我听不懂它说什么了。我瞪大眼睛,细看了一阵儿,确定就是昨天吃掉我的小鸟的那只老鼠。它犹豫了一会儿,费尽地爬上了我的书桌,翻身躺倒,四肢在空中弯曲,尾巴尖竖直,快要杵着我的下巴了,我往后靠了靠,它费尽地抬着头更着急地叫着,好像生怕我会走开,我看见它的肚子比昨天更大了,里面有东西在蠕动,我懂了,它是来请求我帮助的。我去厨房拿来一把水果刀,但是我不敢下手,不是害怕血溅在手上,害怕刀子划开肉的恶心,是我不知道自己是要帮助它还是要借此杀了它,给我的小鸟报仇,我无论如何不要杀死一条生命,即便是丑陋凶残的老鼠,可我已经动了杀心。

“别怕,我来帮你!”丈夫从后背围了上来,双手轻轻握住我的双手,刀在我的手里,也在他的手里,丈夫的气息从脖子后面吹过来,温热,刺激了我的泪腺。丈夫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胆量了?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那会儿,男孩子们都淘气,敢下河游泳,即使每年都有孩子被水流一直冲到两公里以外的大桥墩还不长记性;敢从学校后面三米多高的土台上往下跳,即使有孩子为此摔伤了;敢偷拿了父亲们的猎枪去山里打兔子,有一次枪走火了,一个孩子的脸上镶满了铁砂;敢拎着老鼠的尾巴,不是像大人那样,用铁锨背一下子拍死,而是装在一个铁丝笼子里,浇上柴油,点了火,男孩子们发疯一样笑着叫着追逐着那个吱吱惨叫四处奔突的火球。丈夫也在大河里游泳,也从土台上往下跳,也进山打过兔子,但他是唯一一个从来没有参与过烧老鼠游戏的男孩子,那些男孩子们都为此瞧不起他,而我偏偏为此注意到了他。现在,他怎么敢用刀剖开老鼠的肚子?在温暖的夜晚,四下静宜的夜晚,婴儿安睡的夜晚,我和我万里之外的丈夫一起完成了一次杀戮。

(三)

我最亲爱的:

你前天打电话告诉我,你已经订好了明天的飞机,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你不会丢下我。如果,你看到桌子上的这封信,说明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对不起,我最爱最信任的你,我还得拜托你,按照我的请求去做。

我是要告诉你,自从那天晚上我杀死了那只老鼠,或者说我们俩杀死了那只老鼠——那天我确定你也在,真的——我发生了一些变化。先是从不会说话的小孩子们开始的,我出门碰到谁家的孩子总是看我一眼就吓哭了,华舅舅家的小孙子看见我就撇撇嘴哭,谁都能抱他,只要说抱他去买糖,谁都行,只有我不行,我还没伸手说要抱,他就哭了,他奶奶说,好久没看见姑姑了,认生了。然后,所有迎面跑过来的小孩都被我吓哭了。再后来,从胡同过路的不认识的人一看见我就会一脸惊愕,靠着墙边绕着我走。我意识到不对了,我仔细照了照镜子,我看出来我的额角在慢慢变宽,脸在拉长,我还挺高兴的,我大概要变成一匹马吧,那样的话,我只要离开这座城市去遥远的旷野就安全了。虽然,我可能因此再也看不到你了,但我相信你能理解我的喜悦。直到上周末,我看见了我的嘴唇上面长出了六根胡须,像老鼠一样的胡须,对,就是老鼠的胡须,我彻底失望了。孩子们的眼睛很尖,他们先看出来了。这两天,我亲爱的,我看见我的手也在发生变化了,手背上爬上了一层灰色的细毛,我不知道还能跟你说多久,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但看来是来不及了,我就说最重要的请求吧,如果你回家看到我,一定要用我放在门后的铁锹——那是我昨天从正在修房的邻居家偷来的——写到这,我想起为了偷这把铁锹,我用的办法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真想能当面给你描述我做贼的样子——拍死我。我不想被装进铁丝笼烧成一个火球,不想被外面的野猫撕开肚子,更不想被车轮轧扁,像马路的一块膏药忍受着阳光的鄙弃。别怕,我知道你能做到,你一定要勇敢……

2024-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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