碉楼、炮楼、钟楼……“广式”洋楼的千姿百态
碉楼、炮楼、钟楼……带你来看千姿百态的“广式”洋楼
形似蝴蝶、火箭、飞机、燕子窝……你看出来了吗？
说起广州的洋楼，或许大多数人会将目光集中在东山口一带。中西合璧、风情万种的东山洋房的确构成了别具一格的城市风景线。不过，广州的洋楼远不只分布在中心城区的“老东山”，在郊区同样有着不少精美别致、千姿百态的特色洋楼别墅。
本期广州文化拾遗，我们针对造型千奇百怪的洋楼进行走访，身姿曼妙却暗藏玄机的蝴蝶楼、展开双翼的飞机楼、威风凛凛的坦克楼、“头顶”燕子窝的碉楼等等。这些中西合璧、千姿百态的特色民居建筑，之所以造型独特，并非仅仅为了美观，不少还因其自带的防卫功能，因为有时被人习惯性地“误称”为碉楼。这当中到底有何门道，这些极具时代特征的建筑，又是如何印证了羊城多元文化并存的历史？
类别1：碉楼
万友楼：头顶“燕子窝”碉楼易守能攻 屋内设“货梯”运送物品
地点：花都五星村
这座名为万友楼的碉楼位于花都区花山镇五星村，远远望去，它是一座方正高大的青砖楼，主楼楼顶为三个硬山顶屋面，青砖墙，墙上镶嵌着三排纵向的窄小窗户，比周围其他的楼房都要高出一大截，并无特别之处。但走进仔细观察，才发现这栋楼的妙处，在六楼顶层的四个角均设有一个俗称“燕子窝”的半出挑角堡，而这些“挂”在顶层的“燕子窝”，正是为了防止外人进犯而建造的独特结构。
万友楼始建于民国20年（1931年），由楼主欧阳万友出资兴建，故名万友楼。万友楼坐西朝东，主楼宽11.6米，深7.1米，楼高6层约18.25米。前带三间两廊式前屋一座，面阔11.6米，进深10.9米，与主楼以1.4米的巷子相隔，占地总面积约224平方米。据当地人说，这是花都区华侨所建的楼层最高的住宅楼，同时也做碉楼使用。
踏进门口，首先进入前屋，虽然如今已经无人居住，但年幼时曾住在这座碉楼、欧阳万友的后人欧阳可桓告诉记者，前屋主要用作家里人日常生活，小到择菜洗米，大到兴办喜事都在这里进行，曾经被焚毁，上世纪60年代修复，后又做过学堂，在墙面上还留有红色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大字。
而来到主楼内，楼面和楼梯均以木板筑成，早已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楼房一层至五层均用杉木隔成四房一厅，每一层房门上的花纹都不一样。有意思的是，每层的大厅中央都有一个一米见方的“洞口”，上下位置一致，透过上面的洞口往下望可以层层贯穿。“这在以前用来吊运物品，类似于现在的货梯。”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原办公室主任尚杰告诉记者。为了避免人跌落，这些洞原本应用盖子盖住，现在只被几条破旧木条封住。而用来转动缆绳将货物吊上楼的轮轴，在屋里也全无踪迹。
“这栋楼冬暖夏凉，不像其他瓦屋，一到夏天就很热，所以村中很多孩子一道夏天就喜欢到万友楼来玩耍。”欧阳可桓说。不过到了20世纪80年代左右，因为起了新房子，再加上这栋楼又不通电，所以家里人都搬出去了。
独特设计的“燕子窝”可观察到视觉死角的敌人
万友楼虽是一座住宅，但作为碉楼，它也具有坚如磐石的防御性。尚杰解释，这首先体现在它的地理位置上。碉楼一般建在村后或山边，可以查看周边的环境，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知道。“万友楼正是位于村庄后方，前面为民居，后面是果林和农田，完全符合碉楼的地理定位。”
万友楼的青砖墙砌筑结构也颇有讲究。尚杰解释：“墙体由一层顺砖与一层丁砖相互间隔砌成，这种砌法叫做‘一顺一丁’，这是为了让墙体更加牢固。”而在外墙上也设有起加固作用的挂结。在日军侵华时期，万友楼的外墙曾被日军飞机炸弹的弹片击中，在墙体上留下多处弹孔。欧阳可桓指着碉楼后方告诉记者，虽然被击中，但后来经过修复已经看不出来，楼宇整体仍然稳固，没有影响内部结构。
万友楼不仅防御性强，还易守能攻。这体现在顶层四个角设有的“燕子窝”上，“燕子窝”也是碉楼中最有特色的设计。当记者走到顶层，“燕子窝”是个一米见方的小空间，内有五个射击枪孔，正面三个，地面两个。“站在这里瞭望、射击，每个枪孔都开在不同的方向，透过它们可以观察到各个方位的动静。”
而最令人惊叹的就是燕子窝的地面还有两个射击枪孔，尚杰解释，原来地上的孔可以看到楼下面的情况，即便有敌人走到了楼下的视觉死角处，透过地上的孔，连有人贴着墙都能看到。“可以透过地面的枪孔浇石灰、滚油下去，居高临下还击进村之敌，这些设计者都考虑得很周全。”尚杰感叹。
类别2：炮楼
蝴蝶楼：型似蝴蝶展翅 身后暗藏玄机
地点：南沙鱼窝头村
蝴蝶楼位于广州南南沙区东涌镇鱼窝头村内，藏身于一间废弃的糖厂内。如果不是值守的村民指路，想要在众多废弃厂房之间找到这座楼房并不容易。穿过如同迷宫一般的破旧厂房，这座明黄色的小楼甫一展现在眼前，就觉得格外夺人眼球。
从正面看，这是一座中西合璧风格的两层别墅，中间的门厅及楼梯通道连接左右两边形式相同的多边形随楼，展现出曼妙的弧形线条，让整座楼看起来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不过，由于岁月侵蚀，墙体表面的鹅黄色墙漆剥落，露出青砖墙体。
而这座建筑的精美还不止于此。绕到楼后，才发现小楼的背后另有乾坤：楼背面筑有一个圆柱形炮楼，仿佛是长在别墅上的“蝴蝶身体”。当然，这座炮楼绝非为了造型，而是起到防卫作用的“精华”所在。在这座炮楼上，如今只能看到7个瞭望窗，其余的瞭望窗已经被砖头封闭起来。尚杰告诉记者，这样的圆筒造型不仅稳固，而且比起方形建筑更不容易受到攻击。而在主楼阳台楼顶四周设有围栏，每隔0.30米设一炮眼，这些炮眼不仅可用来防卫，更有装饰功效。
蝴蝶楼的建筑水准和材料都堪称一流。虽然主楼的窗户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但依然能看到左边靠门边一侧的窗户是沿着墙体的弧形建造的，木制窗框和飘檐都紧贴带弧度的墙面，没有变形凸出，有种特殊的曲线美。尚杰说，这在当时是相当高超的建筑水平，制作工艺相当精良。虽然现在已模糊不清，但依稀可辨原先窗框旁环绕着灰塑。而蝴蝶楼内并没有选用民国建筑常用的花地砖，而是使用了红泥地砖，尚杰坦言，这也是基于当地气候和环境选用的。“这种地砖比起花地砖，更加防潮耐磨。”
如今，虽然楼前楼后都已荒草丛生，但楼房外一侧堆放的砖石，可以推断出这里或许曾是别墅的小花园。恰好地，这个地方正是弧形窗户望出来目光所及之处，或许正是为了这份意境，才有了蝴蝶楼这般的独特设计。
小楼为汉奸李朗鸡“保命”所用
不过，虽然蝴蝶楼的历史与沧桑却不像它的名字这般浪漫文艺。
“蝴蝶楼”的建设者是当时出了名的恶霸李辅群，也被称作“市桥皇帝”李朗鸡。李朗鸡作恶多端、鱼肉乡民，之后更是投敌日军当了汉奸，卖国求荣，中饱私囊。“这是一座具有防御功能的别墅。”尚杰说，当年李朗鸡得罪的人太多，建造这样牢固的炮楼并不奇怪。
他解释，这座楼正面看是一栋普通别墅，背面看就是一座堡垒，炮楼上下设有多个枪眼和暸望窗，这座楼楼顶布满枪眼，墙厚坚固。从地图上看，楼背的炮楼后面便是一条河。“把炮楼建在正对河流的地方，是为了防止背面受敌——当年水路是敌人容易入侵的路径。”
除了李朗鸡， 1945年国民党军统设局诱捕汪精卫之妻陈壁君，她曾暂住在“蝴蝶楼”上。1949年后，鱼窝头乡政府曾在此办公，后来作为糖厂的办公用房使用，现已废置，于2008年公布为广州市文物保护单位。
类别3：碉楼风格的洋楼
飞机楼：俯瞰似飞机，生活细节多
地点：花都洛场村
花都花山镇的洛场村是花都华侨楼最为集中的地方，19世纪中期远渡重洋的华侨，在上世纪30年代纷纷回乡买地，建造了大量外表极具特点的碉楼，共计46多座。不过，走访中，尚杰指出，虽然洛场村很多楼房被通称为碉楼，但准确来说，不少都是“碉楼风格的洋楼”，离真正意义上的碉楼还有段距离。他解释，这些楼房居住性质更强，防御功能较弱。所以，与其称之为“碉楼群”，不如称作“洛场村华侨楼群”更加准确。不过，这并不影响这些造型独特的洋楼展现自己的美感。
在洛场村问起“飞机楼”，可谓无人不知。它原名叫“江梓桥楼”，建于1937年，以修建这栋楼的屋主命名。为什么村民把它叫做“飞机楼”？那是因为这座楼的俯瞰造型形似一架飞机——如果说主楼是机身，那两座副楼就是飞机的侧翼。在80年前就有如此前卫的造型，可见主人身份来头不小。“飞机楼”的主人江梓桥，是洛场村一位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其子江宝卓留学美国，曾在陈济棠主政时期的广东政府中任职，另一子江宝琨在美国开了“番衣店”（洗衣店），挣来的钱都寄回来补贴家用。兄弟俩用挣来的钱设计建造了“飞机楼”，当时江家请的都是全广州最好的设计师主持。
室内细节中西合璧
负责看守楼栋的老人拿着钥匙打开侧门，花园因久未有人踏足，地上已长满青苔，但任凭时光流逝，“飞机楼”仍然不减庄严气势。这是一栋典型的中西合璧的华侨建筑，拥有保存完好的青砖外墙。主楼是三层半高的建筑，首层门口立着两根气派的欧式门柱，每层楼都有一个外飘的阳台，外阳台上都贴有一幅色彩鲜艳的园林壁画。主楼的两侧各有一座副楼，尚杰介绍，副楼一般是厨房和佣人住用途。
走进楼内，却发现这里已经是空空如也，几乎没有任何家具。原来，这座楼从20世纪70年代起就已经无人居住，但江家后人还有雇人长期在楼里看守，并定期维护，所以楼内的设施尚算完好。
“飞机楼”里充满了各种中西合璧的细节。“像吊顶、扶梯是西式的，地板、门框还有窗户都很中式。”尚杰介绍。一楼的楼梯旁，甚至还留存着当年的生活用品：舂米用的木头踏椎、一个蒙尘但精致的四脚架，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物品。尚杰说，这种架子在以前用于放置脸盆、挂镜子和洗漱用品。
从二楼的阳台往上看，可以望见三楼阳台下精美的雕花雀替（放在柱子上端用来与柱子共同承受上部压力的物件），三楼门厅的墙体上嵌着一块刻于民国二十一年的石碑：第一条，君子居易以俟命，第二条，君子坦荡荡，第三年，君子不忧不惧……斑驳的文字可辨出或许这是屋主家训。楼里的窗户均纵横交错着食指粗细的铁栏杆，想必是为了防盗，而朝着露台的小窗上还装饰着精美的灰塑，只是几经风霜，上面的色彩早已剥落大半。“总的来说，这栋楼也是居住性质更强，防御功能较弱。”尚杰说。
坦克楼：威风凛凛似坦克
地点：花都洛场村
在离飞机楼并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座“坦克楼”，为何叫“坦克楼”？村民江先生告诉记者，与飞机楼一样，坦克楼同样是因为这座楼的外形像坦克。尤其是顶部阁楼，像老式坦克的驾驶舱，从正面看，犹如巨型坦克车，威风凛凛。
有意思的是，坦克楼主江梓球与飞机楼主江梓桥是两兄弟，两人都是洛场村华侨，早年在美国谋生，大约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回乡建此楼给后人居住。进入“坦克楼”的楼顶的“坦克驾驶舱”，“驾驶舱”岭南建筑特色明显。阳台上的一座牌坊采用灰塑造型，中西合璧。虽然由于年代久远，颜色已经褪去，但胜在造型独特，在远处都可以看见。
原来，坦克楼的主人江梓球是当时江家最早去美国谋生的人。民国时期，江梓球回到故里，起了这栋四层的青砖房子，被村民称为"坦克楼"，它有着比飞机楼更久远的历史。
类别4：钟楼
火箭楼：隐藏在学校 中西合璧的钟楼
地点：花都洛场村
记者来到位于村中的美成小学，教学楼上还挂着没来得及取下的散学典礼标语：美成小学散学典礼暨江开康美国后裔奖学金表彰会，从中可以窥见这座小学的“威水史”——由华侨兴建，有近百年历史。
村民口中的 “火箭楼”，就是位于操场中的这座与教学楼比肩而立的“彰德阁”钟楼。洛场村相关负责人介绍，“彰德阁”建于1923年，1997年重修。坐西朝东，中西结合建筑，宽5.6米，深9.4米。为彰德阁题名的江绍甲就是洛场村人。
“现在华侨回来，都会在里面喝茶。”村委会的江先生说。“彰德阁”前部钟楼高两层，深1.9米。首层为券廊，二层原为木楼板，1997年重修时改为青砖混凝土结构。
尚杰介绍，这座钟楼的尖顶带有哥特式风格，钟楼顶有一口铜钟，外墙塑有各种中西式彩色浮雕又带有巴洛克风格，看上去十分“热闹”。而二楼正中浮雕“彰德阁”和左侧塑“民国十二年仲春”，右侧塑“江绍甲书”，又是中式建筑中的“匾额”，可见中西合璧风格在当时的盛行。钟楼正面的墙壁上海镶嵌《学校碑记》和《重修彰德阁碑记》两块石碑。后部为一幢中式传统建筑，硬山顶，碌灰筒瓦，青砖墙。1997年重修时外墙改贴绿色条形砖。不过，这样的修缮也让尚杰大叹可惜：“绿色条形砖太过于现代化了，让后部的建筑和前面的钟楼看起来风格迥异。”
修业中学：钟楼见证三代村中学子
地点：花都洛场村
事实上，这座造型独特的楼并非碉楼，而是一座钟楼。这所同样位于洛场村的修业中学钟楼存世已有80余载，从课室、礼堂，至近20年的饭堂，这座老建筑以不同的角色孕育了三代村中学子。
这座坐北朝南的钟楼，正中央是一幢中西合璧的两层建筑。首层由四根古罗马式立柱支撑，房顶上立有一个引人注目的哥特风拱形欧陆塔，那是负责“上课铃”的钟塔，如今没了大钟，徒留一个光秃秃的塔身。建筑上层正中是一匾额，从右至左刻着“修业学校”四个正楷繁体大字，字迹黯淡。以中央的主体建筑为轴心，向两侧扩展，形成一个小型建筑群：瓦面砖木平房，红砖曲尺回廊，交错呈现出中间高耸，两边低平的格局，带有欧陆式的平衡美感。
修业中学始创于1933年，由当地华侨斥资建成。当时，学校有300多名学生，几十名老师，可谓远近村庄中最大的学校。但好景不长，学校建成仅6年，花县县城便遭日本侵略军炸毁，修业学校也未能幸免。上世纪80年代，村里的适龄学童增多，修业中学扩建新舍，原来的校舍只能"屈尊"成为民办技校的学生饭堂。后来，某电子技工学校搬走，碉楼饭堂再次腾空，如今只有周围的荒草作陪。
专家：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原办公室主任 尚杰
美学追求与防御功能并重反映时代背景
尚杰告诉记者，广州的碉楼主要脱胎于客家围炉，但从形态上根据广州的地域特征有所改良。以花都洛场村的华侨楼为例，这些建筑多为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归国华侨所建。从形制上看，这些华侨楼的装饰工艺考究，中西合璧风格，布局、内部装修与陈设以中式为主，造型则以西式为主。从功用上看，这些建筑不少既是住宅，同时也有防卫功能，四周设有“碉堡”，是集居住、防卫和中西建筑风格的乡土建筑群体。“无论造型千变万化，但碉楼的特征就是融合了生活居住功能和防御功能的独立建筑。”
不过，他也强调，并非所有兼具居住与防御功能的建筑都是碉楼，以蝴蝶楼为例，这栋楼虽然明显兼具居住与防御功能，但两者功能性都相对独立，分别由一座外形似蝴蝶的别墅和防御性很强的圆筒形炮楼有机组合在一起。
为什么要修建带有防御功能的洋楼？这与当时的历史背景是密不可分的。在鸦片战争之后，自然经济解体，那时恰逢“淘金热”，在花县，不少人背井离乡到海外打工，经过艰苦奋斗逐渐有了些积蓄，衣锦还乡买地建房。当时社会秩序混乱，土匪山贼众多，而生活较为优渥的华侨们成了“大肥肉”。为了抵御坏人入侵，保护家眷和财产安全，华侨纷纷建设这种带有防御功能的楼房。
文 | 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申卉、沈亦霖
图 | 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骆昌威
编辑 | 广州日报全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