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里，人力拉着板车去平定——1970年代翻山越岭去山西拉煤(下)
起因
冀中南平原地区无煤矿。1970年代，那里的生活用煤全靠铁路由外地运进，再限量卖给百姓。1971——1974年那几年，冀南的高邑、赵县、元氏一带农村百姓生活用煤严重供应不足，夏天做饭能烧秸秆凑合，冬天无煤取暖实在是不能过，于是许多人被迫无奈拉着板车（排子车、架子车）翻山越岭去山西拉煤。
板车（排子车、架子车）
当时条件所限，运输方式只能是人力拉板车。山西省昔阳县孔氏乡紧邻河北，去孔氏乡丁峪村距离最近，但那里是煤场，而非煤矿，煤价比煤矿高（上篇已讲述。请关注）。山的深处，煤炭更便宜。于是为省钱，有人不惜走的更远。最远走到山西省平定县，往返一趟500多里。
准备
去山西拉煤的时间一般选在秋种秋收基本结束后的10月中下旬，当时是生产队，平时也没时间。
此时天凉了，出发时要带上棉被，以便露宿使用。还会带上平时吃不到的馒头，以便路上食用。还有人带上气筒等简单维修工具。必须确保板车状态良好。
十分关键的一件事是必须准备一根约大臂粗、六尺多长的结实树干，人称“摩拉棒”，用铁丝把它牢靠的绑扎在板车车盘下，后端伸出车尾半尺多，用于下坡制动。
必须结伴而行，以便重车上坡时互相帮助推拉，有事时互相照应。去丁峪村距离近，有二人拉一车。去平定县距离远，只有意志坚强的壮汉才去，他们全是一人拉一车，而且回来时一车拉1000斤煤。
去山西平定县拉煤
【1】去，200多里。第1天、第2天。
出发日子定下后，当天（第1天）吃过晚饭出发，沿高赞路一路向西经赞皇县，再翻越摩天岭，过昔阳县，进入平定县。一夜又一个白天，昼夜兼程24小时，第2天天黑到达平定煤矿。
路线示意图
之所以去时走此路，一是因为距离近，二是由昔阳到平定下坡路多，省力。
去时是空车，两人合作，把两车扣在一起，二车合一，轮流一人拉车一人在车上休息睡觉。小小的板车上睡觉多困难，但昼夜兼程，不睡觉受不了，那是没办法的事情！
黄沙岭，俗称大岭、摩天岭，其地势险峻，山体陡峭，旧时是河北通往山西的要隘，1970年修建了赞皇县到西邻昔阳县的盘山公路。摩天岭路段海拔1300多米，高差550米，全段盘山36层，上下9公里，大小141道弯，陡坡12处，几十米就是一个陡坡或拐弯，甚至是急弯、死弯。平均：9公里÷（141+12）≈60米。
摩天岭通道（公路）
这路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一边是陡峭的山壁。在这路上视觉好的地方，抬头可见车在头顶上走，低头则见车在脚底下行。最宽的地方两辆货运汽车勉强能错身，而最窄的地方仅能一辆车贴山而行。不多的货运汽车在这条路上蠕动，人力排子车行走更是困难。生活在大平原的人们初走这条路，不禁心惊胆战。
1970年代，那时无污染，在天气晴朗，太阳西下时分，站在家乡广阔的田野上举目西望，眼前是京广线上奔驰的火车，远处可十分清晰的看到南北走向连绵不断的大山（太行山脉）上有一个十分明显的豁口。远望感觉大山不太高，豁口更低，在夕阳的照射下，有时能清晰的看到豁口上有小小的黑影时隐时现，那是翻越摩天岭的汽车。
夜间翻越生疏而无照明的摩天岭，岂是易事！
铁路站牌
九龙关。拉煤路上经过
【2】回，300多里。第3——第9天。
第3天上午，买好煤即开始返程。
如按去时的路返回，因由平定到昔阳一路上坡，拉重车太费力，加上翻越摩天岭困难，故返程路线改为平定——娘子关——井陉——获鹿（鹿泉）——石家庄市——107国道向南。
路线示意图
娘子关
这条路也有上坡路段，但少，且无摩天岭那样的大坡。但这条路比去时的路远100里。重车只白天赶路，晚上露宿，第9天天黑回到家。
几个特别事
【1】馒头、白菜、柴禾
无条件进饭店、住旅馆，只能风餐露宿，否则哪会翻山越岭用板车去拉煤？
因路上时间长，所以需带一麻袋干粮。冀南平原本是水浇地小麦主产区，但那时平时也难得吃上馒头。
去山西拉煤太费力气，所以带的一麻袋干粮全是最好吃的馒头，还会带上白菜。还要带上做饭烧火的柴禾。没有肉，更无如今的快餐食品，那时馒头就是最好的食物。
【2】忍饥缩食
有天夜间露宿，人太疲惫，睡的太沉，第二天醒来，某人发现自带干粮全被偷。无奈，大家只能忍饥缩食，互相帮助，共度难关。
【3】翻车
亲眼见到一辆板车翻进沟里，板车坏了，庆幸人躲闪及时，受伤并不太重。
【4】过劳死
人力板车步行拉煤，风餐露宿数日，一趟下来都精疲力尽，回到家迈门槛的力气都没有了，连着休息六七天才能缓过劲。
有位拉煤还未到家，就有家人来接，这位见到家人后的第一件事是就地睡觉，他睡醒后才回家。
还有一位，在最后一天，他走着走着实在是疲惫走不动了，于是就地睡觉，睡醒后再拉车回家。
还有人（非本村）在拉煤途中去世，大家认为他是“过劳死”。“过劳死”，不只是现在IT行业才有啊！
【5】创造奇迹
因太费力，一般人不去第二趟，可我大叔竟先后去了5趟，无人超越。昔阳县孔氏乡丁峪村、晋中市榆次区东阳镇王寨村，最远的平定县他都去过。
我大叔自幼身体强壮，现75岁，依然精力旺盛。不过，现在提起当年去山西拉煤，他感慨：“那实在是太累啊！”
【6】资本运作
那时，有个别人会买头驴帮助拉煤，拉完煤后再把驴卖掉，运气好还不赔钱，甚至赚几块。
这简直是标准的资本运作啊！高明至极。凭这超前的经济头脑，估计当年那些买驴帮助拉煤的人，现在都早已是百万富翁。
那时，几十元钱就能买头驴，但多数人没有几十元，或实在是舍不得几十元。
不过，当时一般都买小毛驴。买小毛驴不但便宜，而且它吃喝少，饲养费用低。这小毛驴能驾辕拉空车，但无力驾辕拉重车。重车时，人驾辕，小毛驴在一侧只负责拉。人、驴共拉一车。
【7】半途而废
有次邻村几个人结伴去山西拉煤，刚走到摩天岭东侧脚下，突然闻讯，不得不中途返回。原来是有外国人到昔阳大寨参观，而河北去那里拉煤的人车太多，会影响当地的交通和社会形象，于是暂时禁止河北拉煤的人车进入。
当时，拉煤的人们突然闻讯不让去山西拉煤，瞬时悲喜交加，喜忧参半，心里七上八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喜的是不用再去拉煤受罪，忧的是取暖煤仍无着落。
【8】板车长途拉煤何其多
当时，冀南的宁晋、新河等地也有不少人拉板车去山西拉取暖煤。宁晋在高邑东60里，因此他们的往返路途至少要再远120里。
赞皇、高邑、宁晋、新河位置
冀中的行唐、新乐、无极、藁城、衡水等地也有不少人拉板车去山西拉取暖煤。风餐露宿，疲惫不堪，过程类似。
山东聊城有人拉板车去河北邯郸峰峰拉取暖煤，往返路途约400里。
【9】人力拉板车，重要的运输方式
受条件所限，那时人力拉板车是重要的运输方式。
1970年代初的几个冬天，时常有火车运来的物资（粮食、竹竿、玻璃制品等）到站卸车后，需再倒运到60里外的东邻宁晋县。这60里的倒运就是靠人力拉板车完成。
高邑、宁晋位置
当时，去宁晋都在夜10点出发，步行60里，赶在天亮，收货单位上班时到达。交货后原路返回，到家已是下午。运输货物俗称“拉脚”，运费俗称“脚费”。
冒着严寒，拉一千斤货，来回120里路，一趟的脚费（运费）是3元。这，你是否相信？
河南、陕西一些网友提到，过去他们那里人力板车运输货物，有时出去一趟就是十天半月。
结语
那时生产力低下，各方面落后，人们不得不通过消耗体力，冒险去维持自己最基本的生活。去过山西拉煤的人，难免会时常提起那段往事，有位老人在世时的最后时光就曾讲起过。徒步去山西拉煤已过去近50年，但困难、危险、无奈，那些往事铭刻在每位经历者的心头，无法抹去。
改革开放以来，各行业都取得了长足发展，城乡面貌变化翻天覆地，人民生活得到了极大改善，足不出户，即可得天下万物。如今天然气已进入农村千家万户，烧煤取暖做饭已成历史。人力板车作为重要运输方式，也已成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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