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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清风拂门



忽一条长带子“呼”的扫过,卷住她腰间,将她拽回了崖上,李如彤一惊,继而听得一声音道:“师妹,你怎可做此傻事?”

李如彤抬眼看去,只见谢野狐盘腿端坐在一块岩石后,手中持着一条腰带,不由悲道:“三师兄,是我害死了大师兄,是我害死了大师兄……你说的是真的,我对不起大师兄……”抢过去伏在他膝盖上痛哭起来。

谢野狐被打下崖时并没有死,只摔断了一条手臂和数根肋骨而已,他知林灵素不肯善罢甘休必下来寻自己,于是脱下外袍穿着里面的白衣,忍痛躲到了这儿。

谢野狐叹了一口气,轻抚着她秀发,道:“那个林灵素不是好人,你离开他罢。”李如彤点了点头:“嗯,我要追随大师兄而去……”又要去跳崖。谢野狐道:“若大师兄得知,他定不让你跳下崖去的。”李如彤连连摇头悲泣。

谢野狐安慰她好一阵,她心绪才稍稍好了些,问道:“三师兄,你怎么在此?” 谢野狐道:“我被林灵素打下崖,逃出来后想你会来这儿,便在这儿等你。”

李如彤忽然道:“三师兄,你见过其他师弟了吗?”谢野狐摇了摇头。李如彤道:“既然没有见过,你如何知我会来这儿?”谢野狐一怔,他当时在玉皇顶听得蒲燕阳说被林灵素打下雷音崖,想师妹得知真相后必然懊悔,会来这儿哭祭大师兄的,哪料得到师妹从他的话中找到了破绽?一时不知是否该将大师兄在玉皇顶之事告诉她。

李如彤更加起疑道:“你如何知大师兄死在这儿?”谢野狐又再语塞,只得叹了一口气,道:“小师妹聪明伶俐,三师兄也瞒不过你。不错,大师兄没有死。”

李如彤喜极而泣,紧抓其臂,道:“三师兄,你说的是真的吗?那你快告诉我,大师兄在哪儿好不好?”谢野狐道:“大师兄在东岳玉皇顶上。师妹,你怎地这般糊涂?大师兄为人正直,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他如何会弑师父师娘?”李如彤又一阵悲悔难禁。

忽然,林灵素大叫之声传来:“师妹,你别逃,我看见你了,我看见你了……”谢野狐和李如彤大吃一惊,回头看去,只见数十丈开外,林灵素撑着两根木棍,如一杆竹篙相似,东一摇西一晃正跌跌撞撞抢来。

谢野狐一诧,道:“是谁伤了他?”一眼注意到李如彤身上穿着自己的破衫,隐隐已猜到了几分。李如彤遂将化妆盘问之事说了。谢野狐道:“原来是师妹设计伤的他,只不过那一掌太过凶险,若不是他及时发觉是你且收住了掌,岂不打死了你?”李如彤道:“那时我只想杀了他为大师兄和我父母报仇,可没有想那么多。”谢野狐点了点头。

林灵素虽受了伤,仍然来得好快,谢野狐忙道:“师妹,你快走。”李如彤道:“那三师兄你要小心些。”二人互道珍重,李如彤急往山下奔去,谢野狐则躲往岩石后。

林灵素慌慌张张赶近,看见了李如彤,大叫道:“师妹,我看见你了,你不要走,我是真心对你的,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但李如彤已转身奔下崖去了。

林灵素恐惊之极,又大叫道:“师妹,你不要走,你听我说,我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你听我说……”

李如彤哪里肯停留半步?转眼奔过了数道山梁,林灵素跌跌撞撞跟在她身后抢呼:“师妹,你别跑……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师妹,你别跑……你别跑……”又数口血冲天吐出,洒了一地,他顾不得揩拭,又拼命追去。

到得次日,李如彤已离开了昆仑山数十里,身后渐渐不闻林灵素的声音,但她仍不敢懈怠,急奔不停。半月后,过了临洮府,才略松一口气。

这一日她赶不及妆整早早出屋而去,林灵素又惊呼一声奔来:“啊,师妹,我看见你啦,我看见你啦,你别逃……”

李如彤回头看去,只见一人面色枯瘦,头发披散,一身衣袍邋遢不堪,胸前的血迹已变成厚厚的黑色,手中拿着两根长竿子,正是林灵素,吓得疾忙又提气急奔。

林灵素惊叫道:“师妹,你别逃,你别逃……你听我说,我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你知道这半月来我寻你多苦吗?我,我……”这半月他追寻李如彤东来,可真是吃尽了苦头,既担心不见了师妹,又要忍饥挨饿,时时无物可吃,数次饿得实在受不住时,便硬闯进村民家里抢吃的,别人打他不过,只好被他抢了物去。他受伤后本不能奔走太剧,但师妹每天都在奔远,哪里敢歇一天?是以伤势虽重,仍拼命捱住。

眼看李如彤又要奔远不见,林灵素情急之下双脚一跳,踏上了两根竿子的节枝处,如此一来他陡然身高腿长,一步便迈出丈许远。李如彤听得叫声越来越近,回头一看,只见一人丈余高,正迎风飘飘如凶神恶煞般追在身后数丈开外,吓得险些腿软,四下一望,忙往河心奔去。

那条大河已干枯,河床中满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人走在上面不易滑倒,但棍头绝难时时撑中圆石正中,林灵素一眼瞧出了李如彤的用意,又惊叫:“师妹,你还要再逃么?你快跟我回折梅派去,我们在那儿相守一世不好么?你不是曾答应我要在折梅派上陪二师兄一世,至死不渝么……”

李如彤一下泪水又夺眶而出,这些话她曾是说过的,但现今听来,却充满屈辱,如一枚锥子往心里刺去般疼,回头道:“我当时是被你所骗,现今我已知道你是杀我父杀母害师门的大仇人,如何还能陪你一生一世?”去得更快了。

林灵素初时尚能跟得几步,后奔得急了,一根棍头撑不中圆石的正中,棍头一滑,“啪”的摔倒在地,他伸手在石上一撑,自是摔不伤他,但棍子已折断半截,一根长一根短,无法再撑行去追师妹了,忍不住又伤心绝望大叫。

李如彤衣带御风,不屑片刻,消失于河心转弯处。林灵素眼前一黑,又栽倒在河心上。

此后李如彤经凤翔府,过京兆府、开封府,到了山东泰安府境内。这一日踽踽来到了泰山脚下,心神一阵激荡,正要移步上山,猛听得一声音大叫道:“啊,我看见你了,你果然来此……”李如彤抬头看去,只见一衣衫不整、满身血污的疯丐形貌可怖撑着两根大黑铁棍从岱庙后扑出,她叫了声“哎呀”,凝神再看时,那疯丐竟是林灵素,吓得往后打跌。

原来林灵素失了李如彤踪影后,去打了两根粗黑铁棍,他踩到铁棍上,再也没有压断过。他知道师妹必是去寻蒲燕阳,只需寻到蒲燕阳便可找到师妹了,于是四处打听蒲燕阳的下落。蒲燕阳因铸了九鼎,得封为神铸父,响誉四方,也不难打听,不久即得知蒲燕阳在山东玉皇顶,遂展开脚程日夜不休赶往泰山,李如彤轻功虽胜于他,但因为需要休息睡觉,反被他提前赶到。他察觉师妹并未来到时,便躲在岱庙后等候,这日终于等来了李如彤。

李如彤惊骇不已,足尖一点,从他头顶跃过,正欲急奔上山,林灵素知她上山见了蒲燕阳后,自己和她再无相聚可能,情急之下绝望大叫:“师妹,你已是我的人了,你为何还要去找他?”

这一句霎时如当头棒喝,震得李如彤脑中一片空白,脚步也停下了:“不错,我已不是冰清玉洁之身,如何还有脸面再去找大师兄?如何还配做大师兄的妻子……”顿时伤心绝望充满心间。

林灵素见李如彤停下,登知此招有效,心下一喜,又连连大叫道:“是啊,师妹,我们已成亲,日夜相守,你还记得吗?咱们还说日后若生儿子便叫林李之,若生得女儿便叫林之李,你还说生一个不够,要生两个三个,不,要生十个八个,最好满峰顶都是我们的孩子才好……”李如彤听他满口污言捏造栽陷,更加羞愤难当,自觉无颜再见大师兄,终于悲泣一声,转身往山下奔了去。

林灵素又满怀希望喜滋滋追去。但李如彤这一去,再不停步。林灵素眼看追不上师妹了,又绝望大叫道:“师妹,你已是我的人了,还要跑到哪儿去?你便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将你追回来的……”惊急之下又几口血吐出,身子如风吹柳枝般东一摇西一晃,险些又扑跌在地。

李如彤一边急奔一边泪落如雨,她满怀希望欲来东岳和大师兄相聚,岂知林灵素一句“你已是我的人了”将她击得梦碎一地!只觉天下虽大却无一容身之处,不由肝肠寸断,绝望透顶。

这般奔了三天后,心绪好了些,才放缓脚步,然不多久,林灵素又追了上来。她摆不脱林灵素,只得奔奔歇歇,林灵素大喜,道:“师妹,我不追啦,你……你停下来歇歇。”但一奔近,她又如惊鹿般弹开奔远,林灵素只得停下哀求。

李如彤知道他是要蓄力一举追上自己,可也不惧,便停下来或梳妆弄着辫子发梢,或举目眺望。林灵素数次开言引她说话,她始终一言不发。二人便这般相距数十丈远,奔奔停停,林灵素始终追不上她,月余后远远瞧见了一座大城,林灵素神色有些惊慌,突然发了一声响,又猛力向李如彤追去。

李如彤又发足疾奔,这时,对面路上走来了一对俊俏男女,乃是卫彪和秦琼枝。二人发了邀贴后,听得蒲燕阳在玉皇顶,特意上去拜访了一趟,将那日射箭相救之事说了,蒲燕阳又是感激又是唏嘘:“原来当日救我的是卫兄弟……”卫彪见他面色酸楚,言有未尽之意,道:“蒲大侠,怎么了?”蒲燕阳摇了摇头,不愿再将那日旧事重提,原来他心里惋惜的是若当日卫彪在山上给他现身作证,他便不蒙此大冤了。

卫彪邀请蒲燕阳赴并派大典,蒲燕阳应允。卫、秦二人遂一路观赏中原山川景致而回,不想遇见了李如彤,李如彤不识卫、秦二人,从二人身边奔了过去。

卫彪和秦琼枝诧道:“咦?这不是李姑娘么?她怎地在此?”正想追去询问,跟着又见林灵素追近,口中胡言乱语叫着“师妹”,二人心下有气:“这恶贼出言污秽,李姑娘必定是他欺负了。”拔出长剑,向林灵素拦了过去,喝道:“淫贼,看剑。”

林灵素蓦见两道剑光递至,一惊,往斜剌里闪避。卫彪剑尖一抖,划了一个半弧,又向林灵素左侧卷去,林灵素回棍“当”的将剑击开,卫彪拿捏不稳,长剑脱手飞出,又羞又怒,他少年气盛,纵身接住半空落下的长剑,手腕一抖,一片剑光向林灵素头顶罩下,正是“落雁剑法”中的一记精妙招式“断鸿声里”。

林灵素听得他剑声如雁鸣,大惊失色,忙将双棍往上一伸,同时头颈一缩躲在双棍间,然后往地上滚去,这才堪堪避开,但衣发仍被剥得纷纷而落,卫彪见击他不中,有些气恼,将落雁剑法施展开,霎时剑光如孔雀开屏,耀眼生花延绵不绝,

林灵素骇然变色:“阁下是何人?使的是什么剑法?”卫彪道:“好说好说,三秦派卫彪便是,使的正是专杀淫贼的‘落雁剑法’。”林灵素连退了数十步,眼看不敌,猛向秦琼枝抓去。他已看出秦琼枝剑法较弱,是以欲取秦琼枝要挟。

卫彪见他这一抓凌厉之甚,忙叫道:“师妹,小心。”一口气使出了“手挥五弦”、“目送征鸿”、“断鸿声里”袭向林灵素的肩、腹、胸三路。林灵素不敢再追袭秦琼枝,虚拍两掌,从秦琼枝头顶跃了过去,落在十余丈开外,回瞧了卫彪一眼,又脚不停步追李如彤去了。

卫彪想不到他竟能避开自己的落雁剑法,也有些诧异,眼看天色已晚,便不再去追。

李如彤奔到了大城前,林灵素在后面远远看见,又嘶声大叫:“师妹,前面是大宋京城汴梁了,已不能去啦,快停下,快停下……”

李如彤无路可逃,听说前面不能去,那便更加要去,当下一顿足跃上了城头,又如一只春燕穿柳般一纵身落向了城中。

林灵素不敢怠慢,也跃身上了墙头,往下一看,里面雕梁画栋,层檐叠宇,宫灯高悬,竟是皇宫,却不见师妹的影子了,惊叫道:“师妹,你以为躲进皇宫中便躲得开我了么?” 也撑杖落进了皇宫中,一队侍卫旋即挺兵刃围了上来,喝道:“什么人?竟敢闯皇宫。”舞刀剑卷袭向他。

林灵素足尖一点,从几人头上跃了过去,道:“在下的师妹逃到这里来了,要将她找出去。”又冲过了一道长廊寻找师妹,但宫宇深深,宫灯暗红,一般没有师妹的影子,他焦急如焚,叫道:“师妹,师妹……你快出来见我,你躲不掉我的……”一侍卫长大怒道:“兀那疯子,皇宫中岂容你乱闯找什么师妹?”又领着众侍卫卷地向他双足砍去。

林灵素又一跃跳到了铁棍踏柄上,然后抬足连连踢翻了几人,但更多的侍卫赶来,林灵素再也冲不过去,叫道:“师妹,师妹……我便是死也要死在这儿……”话声刚落,一使钩法的侍卫长用长钩钩住了他支撑身子的铁棍,林灵素身子一扑,摔倒在地,登时乱刀乱枪挥砍而下,林灵素身上不知受了几处伤,惨叫一声,动也不动了。

众侍卫见他没了气息,这才将他抬出了城外,扔到了乱葬岗处。


十多天后,卫彪和秦琼枝回到了化龙山上,其他各路去送信的弟子也均已赶回,此时距并派大典之期尚有两天,朱式让弟子们赶快布置剑宫,打扫山门,山上热闹非凡。

不多时在山下迎客的桂文来至,向秦远华和朱式禀报伏牛山派项掌门、白石派王掌门、崤山派青冥掌门和天水派木掌门、熊耳山派的熊掌门到了。秦、朱二人忙率领众弟子下山迎接。

到得山门处,一大队人正由数名三秦派弟子领上来,为首的是五位掌门:项金星身材矮胖,王褚善身形高大年近六旬,穿一身青衣拿着一把铁拂尘的是青冥子,木一高人如其名高高瘦瘦,穿一袭灰袍,如病痨相似,熊耳派掌门熊五霸脸如窝底,一条短褂是熊皮缝制,手上套着两个铁环。五人身后各跟着数十名弟子,共有两百余人。

秦远华迎上去,喜道:“项兄、王兄、木兄、青兄、熊兄大驾光临,三秦派蓬荜生辉,幸如何之。”项金星道:“这次秦兄大喜,我等焉能不来?不但是来了,且还提早来了,不与秦兄先大醉三天,誓不能休。”朱式笑道:“你们几个亲如兄弟手足,若不提早些来,我们还不依呢。”众人大笑,迎进剑宫,分宾主坐下。

三秦派弟子奉上茶,五派弟子将本门之礼呈上:熊五霸送上的是一只鎏金嵌宝石熊,白石派送上的是一对巴掌般的大白玉,伏牛派送上的是一对金犀牛角,天水派送上来的是一座玉佛雕,崤山派送上来的是一件蚕丝羽衣,这些礼物无一不是稀世之珍。

秦远华和朱式领着卫彪、秦琼枝等人向几位掌门答谢。项金星看见卫、秦二人,笑道:“想不到数年不见,卫贤侄已出落得一表人才,琼枝也长成大姑娘,如一朵山楂花相似。琼枝,待你爹事了之后,你项师伯等人便为你主持婚事,把你和你卫师哥的喜事办了如何?”

秦琼枝脸生红晕,道:“多谢项师伯。”朱式道:“我们也正有此意呢。”众人又是一阵欢笑。

当晚秦远华在后院中设宴款待诸人,剑宫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卓金华和乔青华虽也一同入席,却笑得甚是勉强。酒至半巡,明月窥人,忽然墙外飘来了一声音:“恭喜秦掌门,贺喜秦掌门,终于一统三秦派。”

秦远华站起身喜道:“是哪派的朋友到了?快请进来畅饮一杯。”

外面那声音道:“好极,好极。”只听“啪”的声响,一布袋包裹之物掷了进来,落到桌子上,将酒菜打得杯盘狼藉。众人一阵气怒,秦远华朗声道:“外面的朋友可是故意来捣场子的么?”足尖一点,抢上了墙头去,却不见有人。

项金星等人向那包裹之物凝神看去,秦远华折回,抽出剑将布袋挑开,赫然是一名在山下等候其它门派到来的弟子的头颅,众人惊震住了。

秦远华强抑不住心中悲愤,又提剑跃上了墙头,朗声道:“门外是何方鼠辈?既然来了,为何藏头缩尾,不敢现身?”三名三秦派弟子也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月门去。但月凉如水,哪里有什么人影?

朱式道:“看来来人已然去了,他们并不敢找上门。”吩咐将被害弟子的头颅先拿下去存放,天亮再好好安葬。

忽“呼呼呼”三响,三人又从墙头上飞贯而至,正是刚才出月门去查探的弟子,三人掉落在地,均没了气息。剑宫中诸人皆倒抽了一口凉气:“是谁上门来闹事?这般神出鬼没的,看似来头不小。”

一名弟子从人群中抢出,抱住一名遇害的弟子,伏尸大哭:“二哥,是谁害了你……你告诉我,我,我去为你报仇……”二人是一对兄弟俩,一齐投在秦远华门下学艺,感情甚笃,此刻兄长被害,忍不住悲哭。

秦远华心中恼怒,身子一弹,又落到了墙头上,速度不可谓不快,但四下里瞧了一遍,依然人迹俱无,心头不由掠过一丝慌乱:“难道对方武功已如同鬼魅?明日是我三秦派合派之日,对方挑了这一时日,显是有备而来,但我三秦派素睦武林,并未与别的门派结过仇怨,却是谁要寻上门?”一下想到被祖师爷打败的那些门派,当年确是许多人来同祖师爷比武,并被打败去,刀剑无情拳脚无眼,有受了重伤的也不在少数,难道是当中的某一派现下来寻仇?

他思量不可得,身形一拔,又跃回了庭中,见那弟子仍在哭,便劝道:“桂久,为师一定会替他们报仇的。”

桂久止住悲伤,道:“多谢师父。”伸手猛地向秦远华咽喉插了过去。秦远华一惊,弹身跃开,道:“桂久,你要干什么?”三秦派上下也怒斥:“桂久,你怎么可以伤师父?”

桂久又向秦远华攻了两招,突然举手向自己头顶猛击了数拳,跟着又向自己喉咙抓去,越抓越用力,满脸通红,气息急喘,众人大诧,秦琼枝问道:“桂久师兄,你怎么了?”桂久哀叫道:“师妹,我痒……”

秦琼枝道:“你哪里痒了?我来帮你看看。”走上前去,桂久蓦地横掌向秦琼枝扫来。

秦远华见他举止怪诞早有防备,一把将女儿抓了开去。桂久身子一歪栽倒在地,抽搐哀号几下后不动了。一阵风吹来,几具尸首头发纷纷而落,众人骇然变色,急忙退开。

秦远华回头对众弟子道:“三秦派今日有仇家上门,上下人等不得擅自出门,以免遭受不测。”随之又对项金星、王褚善等人道:“三秦派有仇家上门,怠慢了各位。各位兄台且先到山下闪避,待敝派了结此事,再招待各位如何?”

项金星有些生气道:“咱们六派从来同仇敌忾,共御外敌。秦兄有难,你说这些话不是太见外了?”青冥子道;“项掌门说的极是。秦兄不用再说了,咱们五派既到了这儿,他们尚敢来闹事,便是不将我们放在眼里。”

秦远华感激之极,向各人拜揖,随之转身问卫彪和秦琼枝等弟子道:“你们一路上可得罪什么人没有?”卫彪和桂文等弟子均将各自路上遭遇说了。

秦远华听完后心底一凉,道:“桂文等人所遇没多少武林人事,倒是彪儿和琼枝你们所遇既险且杂。难道是冷魂四煞或那个追李姑娘的恶贼来闹事?”卫彪和秦琼枝已知此事多半是自己惹来的了,惭愧不已,朱式道:“冷魂四煞不善使毒,我看此事多半是那个追李姑娘的恶贼前来寻仇。”秦琼枝欲要为卫彪开脱,道:“那恶贼虽然躲了过去,可是并没有接得了卫师兄的招式,且他身上也受了极重的伤,必不敢来。”

秦远华道:“那个恶贼能追折梅派的李姑娘,定不是普通人。”项金星道:“不错,不过此事还需感谢卫贤侄和令爱,探听得了折天罡的下落,咱们并派大典结束后,也去折梅峰看看。至于今晚上来惹事之人,秦兄不须费神再猜了,凭我们数派之力,我不信我们不是那恶贼的对手。”王禇善道:“正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次咱们的对手虽然厉害,但咱们人多势众也不用怕他,不然他们为何不敢现身?”

话声刚落,墙外响起了三声尖笑;“若不想死的,便赶快离开。”秦远华夺过一支火把,“呼”的向墙头跃去,大叫道:“来的无能鼠辈,有胆量的便现身和秦某决一战,藏头缩尾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四周并无声音回应,青冥子等人赶上来,道:“对方到底是何意?是要伤人还是赶人?莫非秦兄派中有什么好东西吗?”秦远华摇了摇头,道:“我等僻居西陲,派中哪有什么好东西?”当下让弟子全聚到天井中,以防遭毒手,卓金华和乔青华也各自率弟子盘坐在天井中。朱式命人点起了火把,火光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一弟子忽对秦远华笑了笑,秦远华一怔,道:“桂西,你笑什么?”桂西忙道:“弟子没笑啊。”秦远华暗道:“莫非是我看错眼了么?”话声刚落,朱式已叫道:“师兄,小心。”秦远华不及多想,足尖一点往后蹿出,却见桂西双手十指正向自己刚才所站之处插下,所插部位正是自己脖侧,又惊又怒,叱道:“桂西,你要干什么?”

桂西牙齿暴突,圆睁双眼,十指箕张,双腿蹬直一跳,又向秦远华掐至。众人惊大了嘴巴,秦琼枝颤声道:“娘,桂西师弟怎么了?”朱式道:“他像是中了敌人之毒。”秦琼枝道:“他怎地中毒了?”朱式道:“桂西刚才也出过去,敌人在他身上施毒想害你爹。”当下对秦远华道,“师兄,桂西已中毒了,你下手不必……”

秦远华明白她言下之意,但见桂西仍直跳着眦牙咧嘴扑来,“嗤”的一剑刺进了他肩头处。桂西怪叫一声,伸手抓住了剑刃,另一手抬掌向秦远华击出。

秦远华拔剑封挡,桂西之掌拍到他剑锋上,手腕登时被削断。但桂西仍怪叫着扑来,秦远华只得一狠心,一剑刺进了他心口。桂西这才倒在地上不动了,跟着头发纷纷而落,头顶处赫然刻着 “清风拂门,鸡犬不留”几个小字,深入肌里。

项金星等人顿觉脊背发凉,打了一个寒噤:“数十年前,清风尸老被我们围杀,难道我们当初杀的那个清风尸老是假的?”想到一直有人冒充清风尸老和清风尸派行事,终于明白当年杀的又是一个假清风尸老而已。

项金星率先镇定下来,道:“今日之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等万难置身事外,今日我们对秦兄不理,他日清风尸派也会寻到我们的头上。”青冥子、木一高等四人齐齐点头,下定决心一同抵抗。

这时外面一阵叽叽吱吱怪笑,众人循声向月门外看去,只见远处林子前隐隐约约的立着十余人,一个个白衣及地,双臂垂直,面色煞白,笑得双肩发颤,一阵风吹来,似还发着一股臭味。众人不由手足发软,头皮发麻,惊叫道:“啊,尸体,好多的尸……尸体……”众尸抖着身子嘻嘻哈哈的发出一阵怪笑声,然后一颤一颤向众人跳近。一些胆小的弟子险些吓昏过去:“相传清风尸派有一门邪术叫“催尸大法”,善于驱尸,不管是新尸旧尸,皆可令其立起行走攻人……”

秦琼枝眼尖,认出了刚才被害的几名师兄弟竟也在尸阵中,惊呼一声,倒在了其母怀里。

秦远华抢出了月门去,冲进了尸阵中,长剑出鞘,剑尖挽起数朵剑花刺向了一尸,那尸不避不晃,被一剑直刺进胸中,但他毫不加理会,横掌打下,众人才蓦地醒悟诸尸已死,任你再刺杀也是无用,朱式忙叫道:“师兄小心,尸体有毒。”

秦远华拔剑跃身后退,众尸又围向秦远华。朱式对卫彪道:“彪儿,你看着琼枝。”挚双剑向众尸扑去。众尸快速游走起来,在二人剑锋间穿梭来去,二人出招也越来越快,连刺了十余剑众尸,招招不虚,却无法将之杀“死”。

朱式灵光一闪,道:“师兄,断尸。”这时,桂久刚好闪到朱式左侧,横臂向她扫去。朱式回剑削去。秦琼枝忍不住道:“娘,那是九师弟。”朱式道:“他已不是你九师弟,而是一具毒尸了。”剑锋一下将桂久的手臂削断,流出了一些黑浊之物。

桂久被削了一条手臂后,另一臂又甩了过来,秦远华又挥剑削去,将桂久的另一条手臂削下。化龙派弟子只看得既悲且惊,秦琼枝怔怔的流下了眼泪,数月前众人尚在化龙岗上迎风策马射雁,是何等的快乐,现下这些师兄弟却一个个死于非命,且还惨酷无比,早知如此,便不让爹爹妈妈去邀什么门派举行并派大典了。

众尸虽杀不死,武功却甚低,只会跳跃和施展手上功夫,二人一边小心防毒,一边施展剑法,过不多时地上到处是断肢残骸。秦琼枝 “哇”的哭了起来:“众位师兄弟均被杀死了,再没有人陪我玩了。”秦远华和朱式一震,才想起一夜所杀的尽是本派弟子,也心下大悲,朱式道:“待这次打败强敌后,你爹再另招收些弟子陪你玩。”秦琼枝哭道:“不,我不要……我只要桂西、桂久等几位小哥哥……”

这时月亮隐晦,天将拂晓,正是一夜中最暗之时。众人眼前一花,墙头上落了十余个白影,为首一人头戴一顶白尖帽,面上戴着一个白皮面具,余人则白袍从头罩到脚,只露出两只眼睛,各派弟子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知是人是鬼。

秦远华和项金星、木一高等人则脱口惊道:“清风尸老?”那白尖帽冷冷的道:“算你们还认得老夫。”项金星道:“清风老怪,你不是已毙命了么?怎么还会在这儿?”

清风尸老道:“老夫能令其他尸还阳,难道不能令自己还阳么?”众人听得半信半疑,可怖之极。清风尸老向秦远华一指,道,“今日我只想取秦远华的性命,要想活命的,便快走罢。”众人互看了一眼,便想溜走,但转念想此刻逃走,实为江湖人所讥笑,且难保他日后不来寻仇,遂一咬牙,人人立定了身子,没有移步。

项金星道:“秦岭六派素来联手抗敌,你想拆开我们,逐一击破么?”清风尸老怪声道:“再不逃,等一下便来不及了。”项金星等人虽然害怕,终究不动,清风尸老怒道:“你们五个一齐上罢,看来不显一显老仙的手段,你们是不知死活啦。”将手中大蒲扇一挥,众人只闻得一阵腥臭之味,忍不住要呕吐,疾忙闭气倒跃数步。

清风尸老洋洋自得道:“‘清风拂门,鸡犬不留。’你们不知已中毒了么?”其实武林诸派之所以对清风尸老大是顾忌害怕,便因清风尸毒甚是厉害,往往灭一门派时,将仇家毒得连个蟑螂蛐蛐儿也不剩。故得了“清风拂门,鸡犬不留’这八个字诨称,令人闻风丧胆。

清风尸老又道:“要想解药的,便杀了秦远华。”见众人不为所动,又怒道:“你们敢对尸老不敬,那便让你们再看看老夫的催尸大法罢。”大袖一挥,口中念念有词,倒在众人身边的断腰尸、无头尸、半身尸忽又站起,扑向秦远华项金星等人。各人惊呼一声,又险些吓昏。

项金星两腿簌簌发抖,早有逃跑之意,但见众尸拦截,只得使一对链子流星锤,砰砰两下打倒两具尸体。王褚善挚起乌金大环刀,刀光过处,将一无头尸剖开成了两片,但尸身并未倒下,转到了秦远华身后,只需秦远华沾上一丁点尸毒,便后患无究,项金星忙抢了过去叫道:“秦兄,小心。”挥链子将那半身尸锁住。秦远华回身一剑,向他下盘削去。那尸脚下“啊”的传出一声惊呼,数道鲜血喷洒在地。

众人砍杀了一夜尸体,也不见一滴血,现下见鲜血洒地,无不莫名其妙:“这尸下体如何会大叫?”随之明白过来:“好啊,原来众尸下面藏得有人。”纷纷向尸下攻去,只听一阵惨呼声四起,从尸衫下滚出了十余人,人人抱着断腿在地上哀呼惨号,血流不止。

原来这清风尸老的驱尸大法竟是让人藏在尸下,弯着腰身背尸而斗,众尸体抹上了毒药,若是被沾上即毒发身亡。当初众人生怕沾上尸毒,是以只顾攻众尸上路,哪想得到这驱尸大法竟是让人在下面背着尸身伪装的?

众人瞧破这其中的诀窍,又气又怒,胆气顿壮,一齐向清风尸老扑去。秦远华将一路落雁剑法施展开,时而急若骤雨,倾如泻河;时而玄妙莫测,连绵不断,将剑法之精义发挥得淋漓尽致,众人看得如痴如醉。

清风尸老连连倒退,叫道:“秦小儿,你再不停手,尸老要发毒掌了。”秦远华一惊,鼻端只闻得一股腐臭之味,急忙一个倒栽葱翻出,跃到了上风处。清风尸老这一掌打在一名崤山派弟子身上,那弟子登时脸色变黑,嚎啕而死。

项金星等人又惊又怒,各自又扑了上去,五人互为攻防,剑气萧萧,身影飘闪,将清风尸老罩于掌剑下。清风尸老初时夸下海口叫五人一齐上,原是吓唬之意,现下五人老实不客气的联手齐攻,他连使毒的机会也没有,叫道:“老夫年迈体衰,你们以五敌一,不怕人笑么?”

项金星冷然道:“当初不是你叫我们一齐上么?”清风尸老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现在尸老没叫你们一齐上……”却“啪”的从长袖中掉落了一条死鱼,发着恶臭。

众人恍然大悟,气得嗷嗷直叫:“好啊,原来你这老鬼竟在袖中藏了死鱼冒充清风尸毒和清风尸老戏弄我们,你到底是谁?快快招来。”清风尸老身子一窜,欲飞逃而去。

项金星喝道:“留下了。”一招“孤云出岫”追上去,将他头发齐簪削断,一片衣袖和满头银发纷纷而落。秦远华又一掌打得他满口吐血,摇摇晃晃从墙头上摔了下来。

朱式抢到他背后,剑尖一抖,将他白麻布割开,现出一身穿黄格子花袍发须俱白的矮瘦老者。那老者哈哈而笑,道:“不错,老夫并非清风尸老,老夫的派号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众人齐声低呼:“药菇门孙公貌?”药菇门以制药使毒为主,孙公貌人称“百草神农”,其所使之毒“七窍梨花”也甚是厉害,故得诗号“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秦远华道:“孙公貌,三秦派与药菇门素无瓜葛,为何要冒充清风尸老杀我门下弟子?”

项金星骂道:“看你这老鬼还敢不敢作恶?”抢上去欲一剑结果他性命。孙公貌连连摆手道:“且慢,我有话要说。”他牙齿漏风,又口中含血,说得不清不楚,项金星剑势不停,仍向他刺去。秦远华将项金星拦住,道:“项兄,且看他说些什么?”项金星道:“这老儿在这儿装神弄鬼,害了我们一晚,还听他狡辩什么?”秦远华道:“咱们问明了再杀他不迟。”

这时一轮红日已透在晨曦中,孙公貌咳了两下,缓过一口气,道,“老朽这次来灭三秦派,实是要取一样东西。”

秦远华道:“来取什么东西?”孙公貌道:“《龙蛇诀》。”

这三字一出,在场之人尽震住了。项金星冷笑道:“你这老儿倒会说笑,《龙蛇诀》在折梅派中,三秦派何来此诀?”孙公貌道:“孙某欺骗众位掌门何用?实是有人相告。”项金星道:“何人相告?可是折梅派中追李姑娘的那个淫贼?”

孙公貌道:“老朽不知追李姑娘的那个淫贼是谁,不过,此人武功之高,实是老朽生平未见,若非他手下留情,孙某纵有十条性命也搭进去了。”

项金星冷冷的道:“若他来取诀,我们岂不是束手就擒了?”孙公貌道:“实不相瞒,几位确不足他一哂。”项金星怒道:“那他为何不来三秦派讨诀却让你来?”孙公貌道:“他身上似是重伤未愈,且他说更在意他的师妹,并不如何将这《龙蛇诀》放在眼里。”

秦远华大吃一惊:“果然是彪儿和琼枝半路遇到的那人惹起的祸端。”秦琼枝心下愧疚道:“爹,对不起,都是我和大师兄去拦了那个恶人,不然也不会惹出这事端了。”秦远华道:“学武之人行侠仗义,理所当然,爹并不怪你。”

青冥子道:“于是你便扮成清风尸老来取诀?”孙公貌道:“孙某得着了这个大消息,自然不想宣之于江湖,哈哈,老夫已使出了浑身解数,还吓不倒你们,这一切皆是天意,天不助我孙公貌,更有何话可说?”

项金星、王褚善、木一高、青冥子心下一震:“难道三秦派中当真有《龙蛇诀》?”各人互望一眼,目光慢慢向秦远华投去。项金星道:“秦兄,这老贼说的可是真的么?”

秦远华道:“项兄切勿听这老儿胡说,敝派若有《龙蛇诀》,我如何不知?”

孙公貌道:“三秦派中可有‘落雁剑法’没有?”秦远华点了点头:“敝派确有‘落雁剑法’。”孙公貌道:“这‘落雁剑法’便出自《龙蛇诀》。”秦远华吃了一惊,不知是真是假。

卓远华和乔青华想起卫彪原本武功平平,但是被秦远华提到石岩后教导一番出来后即打得二人落花流水,不由一凛。

项金星疑窦更增,冷冷的道:“秦兄多半是贵人多忘事了。”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尽知道项金星等人已信了孙公貌之言,站在孙公貌一方了。

青冥子道:“秦兄,《龙蛇诀》既在你手上,便拿出来让我们一观如何?”

秦远华惊道:“众兄莫非不相信我?”项金星道:“这老儿所说不似有假,令人不得不信。”秦远华道:“项兄,你我二十余年交情,难道还比不上这老儿一句话么?”

项金星道:“这也怪不得项某多疑,若是项某手上有这一部宝诀,也不会承认的。”随之沉声道,“秦掌门,你若不将《龙蛇诀》拿出来,休怪项某不顾往日情义了。”

木一高和青冥子、王褚善、熊五霸四人也道:“不错,秦掌门,念在我们秦岭六派昔日的交情上,你便将《龙蛇诀》拿出来罢。”

三秦派上下见众人适才还是同仇敌忾,共同御敌,转眼间却已是反戈相向,也一下惊住了。朱式忙赶到秦远华身边,道:“五位师兄不可信人胡说,三秦派如何会有《龙蛇诀》?若是有了,我们早已练成了诀上的武功称尊天下了,何必还在这山谷中行什么并派大典?行盟主大典或皇帝大典不更好么?”

秦琼枝和卫彪也抢到秦远华身遭,秦琼枝道:“是啊,项师伯、木掌门、青冥掌门,我爹和娘是不会骗你们的。”

项金星向卓金华和乔青华看去,问道:“卓掌门和乔掌门意下如何?是要和我们五派为敌,还是同观《龙蛇诀》?”

卓金华和乔青华二人犹豫住了,毕竟源出一门,岂可同门相残?项金星看出了二人心思,道:“待我们灭了化龙门,你们便可执掌三秦派了。”这一招果然奏效,卓金华沉声道:“不错,当日我们虽败在卫彪手下,卓某可不愿服输,要再和秦师弟比过。”乔青华也道:“卓师兄之言甚是,且《龙蛇诀》是武林公物,三秦派不应据为己有,秦师兄便交出来罢。”项金星等人大喜。

秦远华大怒,想不到这二人落井下石,趁难打劫。

青冥子突然一纵身,将剑架在了一名三秦派弟子颈上,道:“秦掌门,从现在起,青某问你一声,便杀一人,直至你交出《龙蛇诀》为止。且问秦掌门,是否肯交出《龙蛇诀》?”秦远华道:“本派并无《龙蛇诀》,便是你杀了本派上下也没用。”

青冥子手腕一收,那名弟子喉管登时被割断。青冥子又向众三秦派弟子看去,众弟子大惊,纷纷拔剑出鞘。

秦远华怒道:“想不到秦某有眼无珠,和你们这些心狠手辣的卑鄙之徒相交了二十多年,还一直以为你们是正人君子。”项金星冷然道:“是正人君子如何?孙公貌之流又如何?我们要的是《龙蛇诀》,我们有了《龙蛇诀》,谁又敢对我们说一‘不’字?”

熊五霸道:“不错,《龙蛇诀》你到底交是不交?”他手上戴着两只熊掌,熊掌上爪齿甚长,为铁嚣打造,寒光森然。

三秦派众人万料不到邀五人上门作贺却是邀来了五个阎王魔星,秦远华血脉喷张,道:“好,今日你我之情便恩断义绝。”衣襟一摆,长剑已割去一角,跟着身子一拔,挥剑疾刺向青冥子。木一高和王褚善忙过去相助。

秦远华将落雁剑法施展开,剑气如虹。青冥子、木一高和王禇善三人只觉头皮一阵凉飕飕地,心下发慌,项金星忙对孙公貌道:“孙掌门便去助他们三人如何?”孙公貌遂向秦远华扑上。秦远华登时吃紧,其他三人犹好对付,孙公貌浑身是毒,稍有不慎即被他所害。

卫彪见状,挽起数朵剑花刺向孙公貌,项金星身形一晃,将他截下,对卓金华和乔青华二人道:“二位先前比剑失败,何不一雪前辱?”卓金华和乔青华暗道:“不错,我是他师叔,难道武功当真不如他?”胸中存了一股恼气,挺兵刃攻向卫彪。

伏牛派和天水派、白石派、崤山派等弟子则向三秦派弟子扑去,大斗作一处。

卫彪以一敌三,大处下风,秦琼枝叫道:“项师伯,你不是说要为我和我大师兄办亲事吗?怎地说话不算数?”项金星冷笑道:“我本来是想给你们办亲事的,但你爹不识时务,只好先给你们办丧事了。”说罢,一剑刺向秦琼枝。

秦琼枝拔剑挡架,但她内力修为远不及项金星,被他手腕一翻夺了剑去,扣住了脉门。朱式抢身去救,项金星将秦琼枝往剑尖前一推,吓得朱式急忙收剑,不敢再扑上前。

项金星冷笑道:“秦远华,你是爱惜你的《龙蛇诀》,还是你的宝贝女儿?”秦远华被木一高孙公貌等人缠住,心急如焚:“项金星,你有种便来杀我好了,为何要伤我女儿?”

项金星冷笑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成王败寇,谁论手段?”将剑指向了秦琼枝脸门,对秦琼枝道,“你若不想和你卫师哥到阴曹地府结为夫妻,便让你爹将《龙蛇诀》交出来。”

秦远华无法可施,只得大声道:“琼儿,你怕不怕死?”秦琼枝颤声道:“爹,我……”脸露惊惶之色,人人看出她心中害怕到了极致。

项金星道:“你说是不说?”秦琼枝道:“我爹真的没有《龙蛇诀》。”

项金星大怒,手腕一抖,秦琼枝叫呼一声,只觉左眼剧痛,跟着一片漆黑,一道鲜血自眼眶中流下,吓得惶急大叫:“爹、娘,我一只眼睛瞧不见东西了……我一只眼睛瞧不见东西了……”她自小极是爱美,时常摘些花儿草儿插在云鬓或编成花环戴在头上,到溪边去照看倒影,现今一只眼睛突然被刺盲了,不由吓得手足无措。

秦远华和朱式心痛女儿,怒不可遏,朱式纵身一跃,狠命一阵快剑向项金星攻去,全然不顾了性命。项金星回剑相迎。卫彪将卓金华和乔青华刺倒后,也一剑“手挥五弦”向项金星刺去。项金星无论如何无法挡得卫彪的来剑,悲叹道:“我命休矣。”但卫彪剑至半途,忽然一口血吐出,竟有些站立不稳。

项金星大诧:“他怎么了?”疾忙一掌向卫彪击去。卫彪出掌抵挡,又一口血吐出,暗惊不已:“我的真气怎么不听使唤在体内乱冲乱突了?”项金星大喜,又挥链子流星锤呼呼向卫彪狠砸过去。

朱式抢到秦琼枝身边,悲道:“琼儿,你别怕,别怕……”秦琼枝惊魂未定,紧紧抓住了朱式双臂哭泣:“娘,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我们去邀他们来,他们却要杀我们……早知这样,女儿便不去邀他们来啦……”

朱式大悲,紧紧将她抱住,道:“嗯,都是娘的错,咱们不该去邀他们,不该邀这群魔鬼来……”

秦远华见卫彪剑招大乱,叫道:“彪儿,你怎么了?”卫彪被项金星逼得喘不过气,道:“师父,我觉得体内真气大乱,内息入了岔脉……”秦远华惊道:“怎会如此?你再运内息试试。”卫彪再运内息,却反冲出一口血,项金星趁机跃上,又击了卫彪一掌,卫彪倒在地上,连连吐血。

秦远华大惊,正要去救卫彪,突然左腿阳维脉中一道真气反弹而上,向膻中穴冲去,立马也一口血吐出,惊惧不已:“莫非这套‘落雁剑法’当真不可使用?”木一高和熊五霸趁机疾如狂风般攻至。秦远华抵挡不住,受了两记重创。跟着卫彪手中长剑被项金星夺去,反插进卫彪肩头,秦远华无法过来救得卫彪,悲道:“是为师错了,不该授你‘落雁剑法’……”

秦琼枝忙对朱式道:“娘,你快去救一下大师兄。”朱式忙又向项金星扑去。项金星将链子一抽,拔出了卫彪肩头之剑,击向朱式。朱式只觉一阵手腕发麻,项金星又链子剑回击,如电光火石般刺进了卫彪当胸。

卫彪身子一震,秦琼枝惊大了嘴巴,半晌合不拢来。项金星将剑拔出,卫彪胸口处一道鲜血喷出,身子向前慢慢倾去,瞧了一眼秦琼枝,闷响一声,扑倒在地。

秦琼枝大呼道:“大师兄,大师兄……”急抢过去,扑到了卫彪身上,失声大哭,二人数天前尚两情相悦,游历江湖,岂知转眼间即遭此厄运?!秦远华和剩余三秦派弟子也一下惊住了。

项金星又夺前一步,将剑指向了秦琼枝后心,道:“秦远华,你想不想你的女儿也像你的大徒儿一般?”

秦远华真气逆行吐血,“落雁剑法”无法再施展,被几人围住,如何脱得开身?青冥子身法如电,在秦远华的身边不停游走,拂尘和剑法出神入化,王褚善内功深厚,刀重力沉,使将开来,也是只见一股黑风在呼啸来去。熊五霸戴着一对黑熊掌,已将秦远华的背后衣衫抓得稀烂,木一高双笔截点在地,火星乱闪。

项金星又道:“秦远华,难道你忍心让你的女儿为你受罪么?”秦远华强忍悲痛道:“三秦派上下齐与剑派同存亡,日后,武林同道自有人为三秦派讨还公道。”

项金星大怒,手中长剑一晃,又向秦琼枝面门刺去。朱式大叫道:“不要……”抢了过去。但项金星出剑如电,秦琼枝另一眼睛立时又被刺瞎,鲜血顺着脸庞流淌下,令人触目惊心。朱式惊震住了。秦远华心如刀绞,眼泪夺眶而出,却苦于无法脱身相救。

秦琼枝脸上反一片宁静,再无惊慌之色,道:“爹,女儿现下不怕死了。三秦派众师兄弟死了,女儿也应随他们去,再一起去化龙岗策马射雁,一起去练剑比箭……娘,你要多保重……”侧过头,又向卫彪“看”去,摸到了卫彪的身子,道:“大师哥,你等等我,咱们再骑马去一趟中原,去一趟京城……”

朱式瞧出女儿情形不对劲,叫道:“琼儿,你不可做傻事……”言犹未毕,秦琼枝已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插进了心口,慢慢倒在了卫彪身旁。

朱式大叫道:“琼儿……”一招“白虹贯日”逼开项金星,抢到秦琼枝身旁,把秦琼枝搂在怀里,泪如雨下,哭道:“琼儿,娘对不起你啊……娘不该让你们去找他们来,不该说要举行什么并派大典,娘对不起你……娘还没有给你和大师兄办婚事……”

但秦琼枝微仰着头,脸色苍白,两道血痕仍汩汩而落,已然没有了呼吸。

朱式心伤如死,仰天大哭,忽后心一痛,一把利剑刺进了她体内,原来是项金星趁她伤恸之际来袭,朱式一口血吐在女儿身上,抱着秦琼枝之手也慢慢松开,最后倒在秦琼枝身上,至死仍不闭目。

秦远华惊呼一声:“琼儿,夫人……”顿时剑如狂风骤雨般向王褚善和木一高等人裹去,再也不顾体内真气是逆是反,一边使剑一边连连吐血,众人无不惊骇,手忙脚乱连连往后倒退,不敢再攻秦远华。

秦远华抢到了朱式等三人身边。

卓金华和乔青华不敢看秦远华一眼,见尚有化龙派弟子和金猿派、朱雀派的弟子在斗,喝道:“有降者不杀。”但化龙派众弟子纷纷叫道:“我等宁死不降。”项金星对卓、乔二人道:“还不快动手?”扑过去一阵腾挪闪展,将化龙派弟子杀得干干净净。

秦远华悲已无泪,遥对着大殿上的掌门牌位道:“想不到三秦派并派大典竟成了灭门之祸。秦远华不才,令三秦派惨遭灭门,愧对师父和师祖。”项金星道:“秦掌门,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交出《龙蛇诀》犹为不晚。”

秦远华道:“好,你要《龙蛇诀》来取罢。”探手入怀,取出了一本秘笈。众人大喜,忙抢步上前。秦远华猛地挺剑向项金星直刺了过去。

项金星“啊”的忙以一招“懒驴打滚”逃脱出去,头顶发髻已被削落,披头散发,形样狼狈之极。秦远华仍向他追袭去,王褚善大刀抡圆砍到了秦远华跟前,青冥子蹲身一趋,两支判官笔插进他腰间。秦远华受前后夹击往前不得,回手一掌击向青冥子,青冥子不及拔笔即逃了开去。

秦远华腰间插着双笔,摇摇欲坠,不能再斗,转头对卓金华和乔青华厉声道:“今日化龙派惨遭灭门,你们两位要是自念为三秦派弟子,便把今天之事告诸天下武林,让武林同道为三秦派讨还个公道。”说罢将双笔拔出,折为两截掷落在地,把剑一横,往颈中抹去,一道鲜血喷溅而出,倒在了妻女和大弟子的身边。

项金星等人大吃一惊,想不到秦远华横剑自刎。卓金华和乔青华看了一眼地上尸首,也一阵颤栗:项金星等五人原本和秦远华知交,但顷刻间便将他一门杀得干干净净,心肠之狠,下手之毒,比起药菇门有过之而无不及。

项金星无法逼得《龙蛇诀》,向卓、乔二人看去,道:“两位可知《龙蛇诀》藏在何处么?”二人摇了摇头,忽然想到了三秦派的禁地,寻思:“创派老祖灵虚公并不许弟子进谷,莫非《龙蛇诀》在谷中?”疾往天书峡赶去。

项金星等人一怔,也跟了去,入了谷后,猛地又一声巨吼传来,震得众人心胆俱裂。卓金华和乔青华两派弟子颤声道:“啊,这怪声又起了。”已然两腿发软,不敢再往前。

项金星镇定下来后,道:“咱们找那响声去。”率先跃上一排排如书策般的岩石查找,终于发现了一黑魃魃洞口,众人又惊又喜,点了火把慢慢走将下去。

里面是一个深洞,下了二十余级仄仄的石阶后,忽见洞里坐着一老者,乱发长垂,遮住了脸面,手脚上绑着数根断了的大铁链,众人大叫一声:“啊,有鬼。”拔腿便往上奔去。

木一高和青冥子逃得最快,项金星脸有不豫之色,道:“两位若是行止端正,又怕什么鬼神?”青、木二人心下冷笑:“你的行止可端正得很啊,手上所沾化龙派的血还未干呢。”

项金星壮着胆子问那老者道:“阁下是人是鬼?”却不闻回应。项金星又走近了一步,欲要瞧更清楚些,忽“呼”的一根大铁链扫出,那老者厉声道:“你们是谁?为何进这儿来?”

大铁链长及三丈,横扫而至,众人纷纷被扫中重伤倒地,“哎哟哟”呻吟不已。那人仍叫道:“我三秦派弟子呢?为何不进来?我太儿呢?为何不进来……”势若癲狂,挥链猛击,打得洞中石碎四溅,混着他的巨吼,声如打雷,震得各人簌簌作抖。卓金华和乔青华两派人马才知当日在谷外欲杀卫彪和秦琼枝时传来的声音是此人所发。

卓、乔二人听得创派师祖曾收下一个关门小弟子叫杨太,甚是喜爱,只是他似乎练功到了紧要关头,不得不找个地方藏起来,于是将这杨太托负给了大弟子,也就是二人和秦远华的师父霍无桐,让霍无桐勤加教习这位小师弟武功,待杨太长大后再传三秦派掌门之位。后来祖师爷便躲了起来,如今看来祖师爷是躲进这天书峡来了。而霍无桐久不闻师父的声息,在杨太不足十岁时寻了一个缘由打发下山了,下山时只是胡乱给了他一些武功秘笈,并没有传他功夫,也不知他后来学得怎样,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这些讯息卓金华和乔青华也只是零碎偷听得来,并不曾听师父说过,更不敢去打听师父的事情,如今听得此人大呼太儿为何不来,才想了起来,同时暗吃一惊:“难道这便是祖师爷?”

项金星忙爬起身身,跪倒在地,道:“弟子拜见师叔祖,冒犯了师叔祖,请师叔祖恕罪。”也不知这老者是三秦派的哪一位高人,但见他年纪甚老,只管叫他“师叔祖”。

那老者瞪大了双眼,道:“你是我本门的弟子?”项金星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道:“是。”那老者道:“现在执掌我三秦派的掌门是第几代掌门?”

众人大吃一惊:“这老者不知道三秦派的掌门是谁,说明他在这儿至少数十年了,他是谁?”项金星哪里知道是第几代?胡诌道:“第十代掌门了。”众人暗骂:“胡说八道,三秦派轮到秦远华不过三代而已,哪里有十代了?不知项金星葫芦里埋的是何药。”

那老者惊骇道:“传十代了?我太儿呢?可也是练我传下的武功走火入魔了?”项金星猛地想到了秦远华,道:“是啊,他们练了‘落雁剑法’,不知为何,每一代掌门均暴毙而亡了。”那老者面色怪异,似惊愕似痛苦:“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龙蛇诀》怎么会这样……”

项金星、青冥子等五派之人浑身大震:“此人……此人有《龙蛇诀》,莫非便是从京城中逃脱消失江湖百年的三少年之一?”顿时一阵狂喜,“折天罡出现了,此人又出现了,当年从京城中逃出的三少年已现身两人,我该如何向朝廷告发?到时不但高官厚禄指日可待,说不定还可平步青云入将拜相。”但想到三秦派被他们几派灭门了,心下惴惴,扣了暗器在手。

项金星强忍激动道:“师叔祖可是灵虚圣公么?”那老者道:“不错,我便是朱凤虚,当年从京城中逃出的那个紫衣少年,灵虚子只是我为了掩人耳目改的名字而已。”说到这儿,眼眶中忽然涌出了几颗浊泪,“我对不起折兄、陆兄,那日我引开追兵后,为独占《龙蛇诀》,便再也没有回去寻他们……”

项金星忙招呼众人来向朱凤虚磕头,激动道:“祖师爷能将《龙蛇诀》给弟子们一观么?”朱凤虚摇了摇头,道:“这部武功秘笈极是博杂,我不能给你们看,我躲在这儿便是不想让人知道《龙蛇诀》的下落。”项金星道:“祖师爷武功震古铄今,当年打败天下无敌手,剑曾天下,还怕谁来?”

朱凤虚道:“不,其实我的武功……我的武功……”双手渐渐颤抖起来,道道筋脉突起,神情越来越可怖,项金星忙呼道:“快伏下。”一言甫毕,朱凤虚又巨吼一声,舞铁链猛击石洞,铁链从众人头顶掠过,众人才知他走火入魔又发作了,而这些铁链根根俱断,自是被他发作时扯断摔断的了。

项金星瞧准时机一滚身,突发一把银针射向朱凤虚双目,这针既细且多,朱凤虚惨叫一声,掩眼大呼,随即挥铁链向项金星击下,项金星已躲开。

朱凤虚狂呼乱叫:“你们是不是想来谋害我?是不是想来夺我的《龙蛇诀》?”挥铁链击向洞顶,碎石如雨点般纷纷落下砸向众人,各派弟子惨呼惊叫,死伤甚众,手中火把也熄灭了。

朱凤虚又狂呼大叫:“你们不是我的徒子徒孙,是不是李老儿、云老道、五老道等人派来的?”项金星等人不知他说什么,朱凤虚继续大吼道,“他们输了不服气,要来铲除我那‘剑曾天下’四个字,是不是?他们在哪儿?叫他们出来再和我打过好了,派你们这些卑鄙无耻的鼠辈来干什么?”

众人一下明白过来,原来他说的李老儿、云老道等人是雁荡剑派的李剑生、青城剑派的云来道人、昆仑剑派的五从道人等人,当年武林中数十人和他比剑,斗了数天数夜,均败在他手下,只得承认他武功天下第一,才有了谷口石壁上“剑曾天下”四个大字。各人紧闭气息,涓声不敢出,朱凤虚吼了一阵不见回应,突然又挥起铁链猛打起来,一边打一边狂叫:“好,我便再领教雁荡剑派、青城剑派、昆仑剑派的高招。”

众人黑暗中看不见他如何出招,只觉得头顶铁链扫过风声呼呼,情知只要稍中一招半式,立毙无疑,均惊得汗发直竖,伏在地上瑟瑟作抖,心想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摸进这鬼门关来,此时欲要逃出也是不能了。

朱凤虚劈打了一阵,又叫道:“云老道、五老道,

你们干嘛不出剑?李老儿,你是不是又在耍什么暗招?”

项金星想到了百年前他曾被李清风拦路报仇,要更乱其心智,道:“我们不是云老道的徒儿,是李清风派我们来的。”朱凤虚果然惊恐万分:“李清风?他……他还没死?他知道我在这儿了?”项金星道:“不错,他已经率清风尸派弟子大举往这儿来了,你快把《龙蛇诀》给我们拿回去给他,便留你一条性命。”朱凤虚瞎眼珠一转,喝道:“好,我先毙了你们再说。”纵身而起,凌空而击。

众人一阵绝望:“我命休矣。”只听他铁链叮叮当当的击在各人身边,各人是死是活只能凭运气了。

朱凤虚挥打了十余下后,忽然将大铁链横扫洞顶,登时击溅摩擦出一片火星,不知有几百点,将洞中照得分明。项金星大叫道:“还不逃命,在这儿等死么?”十余人便向洞口抢去,朱凤虚喝道:“不要逃。”长链卷起一块巨石向洞口击去,登时撞得那十几名弟子吐血而死。项金星大叫过后,却一滚身躲到了暗角处。

朱凤虚杀了人后,又侧耳倾听,众人顿时明白:“原来他既看不见我们,又听不出我们在哪儿,故而击亮洞顶,让我们惊慌而逃,我等忘了他眼睛已瞎,上了他的大当了。”

朱凤虚又听一阵,不闻动静,知众人已瞧破他的图谋,又卷起巨石四处乱击乱打,神智更加癫狂,眼看众人尽要死在洞中,忽然咔咔几响,似是筋骨断折之声,朱凤虚不再怒吼,洞顶也不再有落石砸下,众人惊得浑身冷汗涔涔,微抬起头四望,不知发生了何事。

项金星大着胆子点亮了火把,只见朱凤虚双眼圆睁形貌可怖,双手高举着,胸腹已不再起伏,似气息闭绝了,众人才如释重负,魂魄入体,擦了几把脸上的冷汗站了起来。

项金星生怕朱凤虚未死,窜上去拔出匕首在朱凤虚身上乱戳了数刀,发现朱凤虚果然不会动了,才确信他已死了,又在他身上踢了几脚,骂道:“死鬼,这次终于走火入魔作茧自缚了罢,还能逞强么?”收好匕首,往他身上乱摸去。

不一会掏出了一部秘笈,火光摇晃中,赫然写着“龙蛇诀”三字,各人顿时欢呼:“啊,《龙蛇诀》在这儿了。”话声刚落,身后一阵嗤嗤嗤嗤的暗器射来,火把一下熄灭了,洞里又一片漆黑。

卓金华失声叫道:“祖师爷显灵了,是祖师爷显灵了。”乔青华也跟着大叫:“祖师爷显灵了,祖师爷显灵了。”项金星骂道:“别胡说八道,快去点着火折。朱凤虚若是这般灵验,叫他来找我好了。”话声刚落,手中秘笈一松已被人夺去。

项金星大吃一惊:“是谁?”黑暗中探手抓出,一名崤山派弟子身影一晃,正向洞口掠去。项金星遥击一掌过去,喝道:“留下了。”那崤山派弟子反掌击出,两股力道一撞,那弟子反而去得更快了,在洞口一晃不见。

项金星不及责问青冥子,呼道:“快追。”抢先追了出去,但到得洞上一看,哪里更有人影?这才回头怒问青冥子道:“青兄莫非另派了高徒暗中夺诀?”

青冥子道:“青某带来的弟子一个不少,则才已查询过了,这人并非我崤山派弟子,想必是我们进洞时,趁乱混进来的。”项金星才又率众人往峡口追去。


那崤山派弟子出了峡谷,快步疾奔,但奔不多时,已远远瞧见项金星等人的身影追在后面,正自惶急,忽见一名大汉骑着一匹大宛良马迎面过来,暗喜:“正好借此人的马逃脱。”一个侧步奔近马头,突然将马缰一扯,那青骢马吃惊立起,将大汉掀跌在地。

那崤山派弟子趁机跃上马去,正要喜滋滋逃跑,那大汉立起断喝一声:“狗强盗!留下了。”一掌击向其后心,那崤山派弟子应声跌下马,动也不动的躺在地上。

大汉立掌护胸,慢慢过去察看,见地上淌了一摊血,那人却没了气息,看了看手掌,又惊又诧:“蒲大侠教我的‘封禅掌’竟有这般厉害么?”

原来这人是张觉,蒲燕阳于玉皇顶上参悟武功,悟出了一套掌法,称之为“封禅掌。”教了每人各一路,张觉想不到一出手便将敌方打得没有了气息,自责道:“他虽抢了我的马,可也罪不该死。”忙提向溪边欲灌些水救活他,只觉入手有些轻,微微一诧。

赶到山谷溪边浇了几下水后,那人脸上烂了一大块面皮,张觉吓了一跳:“我这一掌怎能将他伤得皮开肉绽?”伸手在他脸上一碰,那脸皮随手脱落,露出了一张娇白无限的玉脸,原来那面皮竟是假的,眼前躺着的竟是一女子,猛吃了一惊。

那女子受冷水刺激,微睁开眼醒来,道:“我不是……狗强盗,有人要杀我……我只是要借你的马……”张觉道:“谁要杀你?”那女子不及回答,项金星和木一高等人已率弟子赶至,见状一诧:“原来是个女的。”随之向张觉略一拱手,道;“多谢兄台出手相助,将这女贼截了下来。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张觉举手还礼,自报了姓名。

项金星向那女子一指,道:“这女子偷了三秦派一贵重之物,请张兄将她交给我等带回去讯问如何?”说罢,来提那女子衣领。

那女子惊呼道:“请大侠救我,我若落在他们手上,便没有性命了……”张觉暗思:“莫非这当中有隐情?”遂道:“既然她偷了三秦派之物,项掌门便在此讯问,向她讨要罢。”

项金星略一沉吟,道:“好,只是此物关系重大,项某不想让三秦派之物泄露出去,张兄能否行个方便?”张觉当下走开了数步。

项金星踏前两步,低沉着嗓子道:“快将那东西交出来。”那女子气若游丝的道:“交什么东西?”项金星将链子匕首一挥,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要向她双睛刺去。那女子曾见他刺瞎了秦琼枝,吓得尖叫起来:“张大侠救我……”

张觉忙抢来架开项金星匕首,道:“项掌门要问便问罢,何故要使强伤人?”项金星道:“此女顽劣倔强得紧,不使些手段是不会招的。”又对那女子道,“项某数三声,你再不交出,休怪项某辣手无情了,一、二、……三!”话声一落,匕首疾削下去,那女子低呼一声,只道性命已休,张觉抓住她肩膀将她拖了出去。

项金星又惊又怒,道:“莫非张兄要救她么?”张觉环视了一眼众人,道:“这姑娘之伤与我有关,张某不能眼睁睁看她丢了性命。张某斗胆向众位掌门求个人情,放过这位姑娘如何?”

项金星道:“放了她?秦掌门处如何交代?”张觉道:“秦掌门处我去向他说个明白,项掌门不妨说出所盗是何物,在下一定向这位姑娘讨回奉还秦掌门。”项金星沉声道:“阁下还是不要赶这趟浑水的好。”

张觉向那女子瞧去,那女子也正向自己瞧来,面上露出哀求之色,张觉一下起了怜弱之心,道:“这女子是张某所伤,张某岂能丢下她不管?若众位硬要相逼,张某也不能见死不救。”

项金星道:“看来阁下是不将这许多门派的英雄放在眼里的了。”张觉听他语出威吓,道:“在下绝非众位掌门敌手。”话声刚落,青冥子和王褚善身形晃动,已从他背后袭来。

张觉一惊,往前纵出,然后挥双拳回击过去。青、王二人觉得拳风惊人,急忙跃开。项金星等人暗地一凛:“此人武功倒似不弱。”和木一高、孙公貌、卓金华、乔青华等人发招围攻。

张觉初时尚暗暗有忌意,但越斗越勇,众人竟近他身不得。项金星又气又恨,对伏牛派众弟子道:“你们去砍了这丫头。”心想《龙蛇诀》必定在她身上,到时再在她身上搜查即可,这姓张的见人死了之后,不会还夺去尸体罢。

张觉忙夺过卓金华金刀逼开众人,一个纵跃落到那女子身旁,俯身抱她跃上了马背,扬鞭纵马而去。

项金星等人拔步惊追,叫道:“张大侠,你万不可夺了这女子去。”“张大侠,你可知道这一去你有多大的麻烦吗?”张觉不理会众人正告或威吓,马蹄越来越快,终于驮着那女子奔远不见。

到了一偏僻处,张觉见那女子双目紧闭,呼吸越来越弱,才抱她下马疗伤。

过了一阵,那女子微微睁开眼,声若游丝的道:“谢谢你救了我。”张觉心中一阵大愧:“不知我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问道:“姑娘芳姓大名?”

那女子低低的道:“我叫郑奴儿。”张觉一怔:“郑奴儿?”正欲再问,远处山道上两门派走了过来,乃金山寺圆光法师和飞猿派掌门白声树率各自弟子上山贺礼。两派于路上遇见,各自寒喧行礼。

张觉一下想起今天是秦掌门的并派大喜之日,忖道:“我奉命前来贺礼,须得尽早赶上去才是,可别简慢了礼数。”当下抱起郑奴儿,又往化龙山上奔去。

郑奴儿一惊,道:“你,你要去哪儿?”张觉道:“我要去给秦掌门贺礼。”郑奴儿道:“那你上去贺礼罢,别抱我上去……”张觉道:“为什么?难道你当真偷了三秦派的宝物么?”

郑奴儿气息急促,道:“我,我哪有偷……”张觉道:“你没有偷便好。”仍抱着她拔步而去。郑奴儿大急,怎奈无力挣得脱身。

张觉抱着她沿小道上山,反而赶在了圆光大师和白声树的头里。但快到得剑宫时,里面一片寂然无声,张觉暗自奇怪:“并派大典不当是喜气盈盈的么?怎么派里一片死气沉沉?也没人出来迎接一下?”

他心下忐忑,抱着郑奴儿急纵而上,到得山门前一看,里面尸体枕藉,顿时惊住了:“是谁杀害了化龙派弟子?”向怀中的郑奴儿看去。

郑奴儿面色一变,道:“不是我,你不要瞧我……”张觉道:“不是你是谁?你杀了秦掌门,偷了他东西逃走,然后被项掌门等人发现了追赶,是不是?”

郑奴儿道:“你……你这人怎地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是个草苞?”气昏了过去,张觉暗想:“武林各派转眼便到,我且一边给她疗伤一边守在这儿看看发生了甚么事。”环顾四周,发现屋檐下有一个破了一道缝的大瓦缸,缸里的水已流干,遂抱郑奴儿坐了进去,刚好合适,张觉又将缸盖移回,然后给郑奴儿疗伤。

不一会,圆光法师和白声树等人说说笑笑到了剑宫前,但看见剑宫里的景象时,也一下惊住了,二人抢到秦远华身边,叫道:“秦掌门,秦掌门。”见伤口处血迹已呈黑褐之色,显已死去多时,齐声道:“是谁杀害了三秦派一门上下?”

跟着又有三门派之人进了剑宫门,为首是一老尼姑,目露精光,面容不怒自威,乃西天目剑派忠烈师太,跟在忠烈师太身后的是仙剑派掌门余贵德和霞山派掌门郑之诏。三人身后均随着数十名弟子。

三派到了宫里,也大惊失色。忠烈师太问道:“圆光大师,发生甚么事了?”圆光神色黯然,道:“老衲也是刚到,不知发生了何事。”

随之又有十余派人陆续到来,武当派掌门剑通道长也在其间,他身形高大,须发眉尽白,穿一身灰黑道袍,手中提着一柄拂尘,气宇轩昂、神采不凡。张觉暗暗吃惊:“这些人肯上三秦派贺礼,看来都是冲着灵虚子的面子。”

剑通看见了地上之尸,也脸色大变:“是谁害了三秦派?”话声刚落,一声音从门外响起:“是东岳玉皇顶的张觉和一黑衣女子。”进来的是项金星、王褚善、木一高、等人,说话的正是项金星。

忠烈师太等人大惊,忙问是怎么回事,项金星捏造了一番:“我等和秦掌门交好,提前应邀前来,昨夜正在饮酒,张觉和那黑衣女子突然里应外合杀来,我们上了他们的当,去追那黑衣女子时,被张觉在剑宫里杀害三秦派一门了。”原来项金星等人追张觉不可得,狂怒之极,想到群雄很快上山来贺秦远华并派之礼,便想起诬陷张觉和那黑衣女子灭了三秦派,将罪名安到二人头上,是以顾不得去寻张觉,又赶回了剑宫。

郑奴儿恰于此时醒转,听到了项金星的诬陷之辞,气得浑身哆嗦,身子一软,靠到了张觉的肩头,一侧脸,差点与张觉的脸贴在一起,吓得忙要挣扎起身。

张觉转过了头去,低声道:“在下绝没有对姑娘不敬之意。”郑奴儿也知他是个正人君子,然缸中狭窄,呼吸可闻,肌肤相触,郑奴儿仍是羞红了脸,她一生之中从未与男子接触过,哪想得到平生第一次和男子接触竟是在一个大水缸里,又是这样一个粗鄙男子?

忠烈师太道:“那个黑衣女子是谁?”项金星道:“项某学艺不精,无法从那黑衣女子的武功剑法中认出是谁,不过她已被我们打伤了,想必是张觉的老姘头罢。”

郑奴儿憋红了脸,向张觉道:“我,我不是你的老姘头……”张觉道:“张某自然与你没有瓜葛。”郑奴儿仍是不放心,道:“你听到了么?这项金星专会诬蔑人。”张觉道:“嗯,想不到这人栽赃陷害,卑鄙无耻,枉为名门大派。不行,我要出去说个明白。”郑奴儿一阵气息紧促:“你,你不能出去,你一出去,我不是被他们发觉了么?”张觉道:“此事不是和姑娘无关么?怕他们什么发觉?”

郑奴儿道:“是无关,但他们不会听你辩白的,你辩得过他们六七人么?况且你一出去,他们来杀我,我无力抵抗,也跑不得,岂不是没有命了?”

张觉一想,道:“不错,我又如何说得过项金星等人?那我何时向他们解释是好?”郑奴儿道:“我,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待我伤好了,又或是救我到一安全的所在你再去向他们解释罢。”张觉寻思:“也唯有如此了,刚才被围攻时已有一险了,和她虽只是陌路相逢,也不能不顾她生死。”遂又静下心以真气传入他体内。

项金星道:“各位英雄,秦掌门一门五六十条性命,咱们焉能视之不理?不管如何,我们都要去为秦掌门报仇才对。”剑通道长道:“项掌门说的极是,那现下咱们便将三秦派众人之尸收敛,然后往玉皇顶去找张觉。”

群雄应诺,在剑宫后将秦远华一门葬了,想到化龙派本应是并派大喜之日竟变成了葬尸之日,人人心下恻然,对张觉和那黑衣女子痛恨不已。

葬毕,想到随后还有门派上来贺礼,群雄又决定让圆光大师和门下弟子留下来向各派说明情况,余人相率下山望东而去。

张觉在缸里听得众人要上玉皇顶去找他,大惊:“我本来是来贺礼的,怎地变成灭门凶手了?”当下又要揭盖而出向众人陈清事委,郑奴儿一把抓住他,道:“不可……”又惊急得昏厥了过去。

张觉看她虽然昏过去,仍抓着自己不放,心下一软:“她气息如此微弱,全靠我真气维系,仍拼死也不让我出去,她是我打伤的,岂能害她丧了性命?”只得强忍着又坐下,自我安慰道:“清者自清,我张觉没有做过的事,任他们如何污赖又何足惧?”

此后,又陆续有门派上来贺礼,圆光大师一一陈明三秦派灭门之事,张觉和郑奴儿一日之内不知被人骂了多少遍,俨然已成了武林中十恶不赦的奸夫淫妇,幸而郑奴儿一直未醒,不然不知又要气昏几十次了。

到了第三日,已没有门派上来贺礼,圆光大师才领弟子下山去了。

张觉揭开缸盖,抱郑奴儿出缸,见她脸色苍白如纸,仍昏迷不醒,忙以一掌护住她心脉,然后飞奔下山为她寻医问药。

2024-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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