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徐乃昌回到故乡南陵纪实

徐乃昌，作为一位南陵籍的官宦学者，以其藏书大家的身份，为中国古籍的保护贡献巨伟，他领衔编撰的《民国南陵县志》，为南陵留下了极为珍贵的史料，被很多南陵人所熟知和敬仰，晚清时期，他考取功名进入仕途就离开家乡，至民国成立寓居上海，此后便很少回乡，笔者近期在阅读《徐乃昌日记》时，发现了1920年10月间，时年五十一岁的徐乃昌前往九华山礼佛再返故乡南陵祭祖的一段经历，整理一番，以怀念这位吾乡吾土的先贤。

一、从上海前往铜陵大通镇

1920年10月5日晨，徐乃昌携女儿徐绮与随从在上海火车站出发，沿沪宁铁路前往南京，经过八个小时于下午两点抵达下关（上图为1920年的南京下关江面)，入住东台旅馆。

10月6日晨六时，前往下关码头，搭乘江裕轮前往铜陵大通镇，轮船八时启航，下午四时经停芜湖码头（上图为1920年的芜湖江面，与前图均由日本人金丸健二拍摄），身在南陵为徐乃昌经略产业的吴舜臣派人来先行运走徐乃昌返乡给亲朋好友准备的礼物。

10月7日凌晨二时，轮船到达大通，当地的普济寺（俗称大士阁）方丈妙珑是其女徐绮的师傅，寺内的老和尚法幢又是妻马淑畹的师傅，徐乃昌特地拜访，妙珑也安排人接船，并亲自在寺门相迎，安顿休息后，上午徐乃昌乘船前往大通镇游览。

10月8日，徐乃昌一行在妙珑陪同下乘小船前往和悦洲游览，这个江心洲，因状若荷叶而得名荷叶洲，太平天国时期，清朝水师提督、湘军将领彭玉麟看中此地是训练水师的天然避风港，便在此设立参将衙、厘金局、皖岸督销局等行政税务机关，又建成四通八达的街巷，直通江滨，后来他忌讳荷叶有盛有枯，遂改地名为和悦洲。

二、九华山之行

百年之前的中国，长途交通多以水路为主，去九华山多从大通镇沿大通河溯流而上。

10月9日八时，徐乃昌一行雇两艘小船沿着大通河经上游青通河，水程约三十里，中午十二时在青阳境内的钱家泷上岸，船资为一元二角每艘，吃完中餐于一时乘坐竹轿，途径低岭庵、老田村、吴，过二圣殿时，天已昏黑，有微微细雨，再到大桥庵（此庵至百岁宫有十里，被当地俗称为十里好汉坡），雨变大，山路又陡，轿夫行走艰难，衣服和鞋尽湿，再经过甘露寺、龙池庵，当晚九时抵达百岁宫下院，行程六十里，共雇了八乘竹轿，每乘是二元五角，另外加给了酒资一元，除了轿夫，还雇用了挑夫挑随身行李和进香物品，当时按照每百斤付二千八百文，一共是三元八百文。

百岁宫下院的主持为月朗，一番交谈后，徐乃昌得知他是苏州人，年四十一岁，二十年前便在苏州光福元墓寺出家。

10月10日晨，徐乃昌在百岁宫下院烧完香后，乘轿至十王殿，随后沿着八十四级的神光岭石阶登上老爷顶，朝拜地藏王菩萨月身宝塔（上图为1925年的九华山老照片），这里安放着金乔觉的肉身，因避讳出家人不吃肉，便用肉的通假字“月”来代替，此处是千百年间的信众们来九华山烧香拜佛的圣地，徐乃昌亦信佛，他当日也募捐了宝塔北侧平台铺路石的费用。

从月身宝塔下来后，徐乃昌前往化城寺烧香（上图为1930年的九华山化城寺），1857年太平天国的军队来到九华山，烧毁了化城寺，只剩下藏经楼未毁，徐乃昌在日记中提到刘芗林募款重建，曾经在李鸿章淮军共事的刘含芳，字芗林，后封为二品衔直隶候补道员，清光绪十六年（公元1890年），其与住持论法一道完成了化城寺的重建。

在化城寺，徐乃昌登楼敬观地藏菩萨化身金乔觉遗物，有毗卢帽顶、竹圈鞋底、锡杖、铜钵，清朝所颁布的梵夹本《藏经》。

再途经十王殿时，徐乃昌烧了纸钱，继续前往灵官殿百子堂、上禅堂、九子寺、宝积寺、天然庵，立庵放生池、长生庵、旃檀庵、阴骘堂、太白书堂（仅存废基）、东崖下院。

九华山四大丛林为百岁宫、祗园寺、东崖精舍（地藏菩萨初至九华山打坐之山为东峰)、甘露寺。

徐乃昌通过当地人了解到地藏塔、化城寺为九华山十八房僧寮共同管理，除了香资、灯油由两寺设柜题缘自管，其他至塔顶求签、寺楼请印之资，均用作青阳县的教育经费。徐乃昌在地藏塔敬灯油两个大洋，在化城寺随了一个大洋，他在日记中提到，当地相传地藏塔敬烧的蜡烛取回则有求必应。

当日中午前，山上开始弥漫大雾，云海雾海是九华山的大观，午后开始下大雨，徐乃昌便在寺中休息未出。

10月11日早晨，徐乃昌乘竹轿前往九华山最高峰天台峰，到达峰顶的天台寺烧香，经华云庵、吉祥庵、惠庆庵、翠云庵、朝阳庵、圆通庵到达拜经台吃午饭，拜经台的僧人隆明，是扬州人，他送了徐乃昌几饼云雾茶。

途径祗园寺时遇到心莲和尚，又至东崖精舍，一路走来，山势险仄，下视潭涧，深不可测，走在旁边令人悚然，轿夫说近年来有慈善家捐款修建了石头台阶，比以前平坦多了，每至一处寺庙，徐乃昌均捐香油钱不等。

10月12日九华山下大雨，当日中午，徐乃昌受心莲和尚之邀前往祗园寺吃斋饭，道别时，心莲赠送九华山茶和莲池大师《放生文》四册，徐乃昌还赠西洋参两支。

当晚天气稍晴，他又步行至化城寺游览，仍住百岁宫下院，并赠送方丈香仪十五元，饭食八元，以及其他赠款不等。

10月13日，徐乃昌下山，他并未从青阳到南陵的陆路返回南陵，由于他是芜湖裕中纱厂股东，此行需要处理相关合作事务，当晚按原路回到大通普济寺。

10月14日下午五时登上江口的招商趸船，十二时换登江新轮前往芜湖。

10月15日早上六时抵达芜湖，入住长源泰客栈，期间徐乃昌发现军警检查来往旅客时，态度凶横，此事让他印象深刻，上午十时到裕中纱厂，会晤陈密之并视察各厂，翟展成闻讯赶来商谈并一起吃饭，当晚受邀和芜湖的商界政界朋友聚会。

三、回到家乡南陵

1920年10月16日早上八时，徐乃昌一行搭乘昌明小轮从漳河返乡，于下午三时到达北门龙汇桥码头（上图为70年代的南陵北门码头实景，位置在龙汇桥上往北拍摄），吴舜臣登船来接，并迎到他的新居相叙，徐乃昌在日记中提到，大嫂夫人也很快来到吴舜臣家，众人随即一起前往徐乃昌大嫂家。

根据这段记载，大嫂应该是徐乃昌堂兄徐乃光的一位夫人，清政府覆灭后，曾经就任中国驻纽约首任领事的徐乃光，返回南陵徐家大屋（修复过的徐家大屋，今为云谷书屋）居住，他和徐乃昌关系极好，徐乃昌每次返乡大概率是住在堂兄家，由于两年前的1918年，徐乃光病故，其夫人得知徐乃昌此次回南陵便仍然邀请来徐家大屋居住。

得知徐乃昌回到南陵，他的故交好友马正音、胡镛坤、方子高、陈海汇赶来相见。

10月17日，徐乃昌前往南陵县署，拜会县知事刘陆晓，又至修志局，拜会局董事和各位编辑，此后又拜见亲友。他所提及的修志局，正是1914年时任南陵知县的余谊密聘请徐乃昌重修南陵县志而成立。

10月18日，徐乃昌前往湾村祭奠其父母荣禄公、秦太夫人墓，2018年在南陵县籍山镇沈亭的汪村发现了一块石碑，是徐乃昌在光绪二十七年十二月初七日为其父母所立，日记中提到湾村，经过百年的变迁，名字也成了汪村，荣禄公是徐乃昌之父徐文选，字克振，清咸丰十年（1860年），太平军进攻南陵县城，徐文达、徐文选、徐锦标组织百姓抗击，后来立下军功，徐家自此发达，不过徐文选甘于平淡的生活，不愿从政，一直居住在南陵，五十四岁去世，他的第一任妻子秦氏生下徐乃昌，现有资料载明，徐乃昌母亲是个贤妻良母，在乡里间，乐于行善助人，徐乃昌深受其母影响，一生做慈善无数，南陵多次遭遇水旱之灾，他均慷慨解囊，成为南陵在上海的领军人物。

这一天，徐乃昌还祭奠了他的许、刘二位夫人墓，许夫人名为许德蕴，身为名门闺秀，是兵部主事许宗彦的曾孙女，可惜聘娶后，因其身故未能成婚，此后又迎娶了刘世珍夫人，她是广东巡抚刘瑞芬之女，不过24岁又离开了人世。

随后，徐乃昌又祭奠了其伯母虞太夫人墓，墓主是其伯父徐文达的夫人。

祭扫之后，徐乃昌顺道前往姨母陈氏家，又前往叶家埠，当晚在县城接受修志局的宴请。

10月19日，徐乃昌前往千佛寺祭奠伯母虞太夫人，经过考证，千佛寺位于北门龙汇桥（见上图）畔，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被拆修建了米厂。

当晚，徐乃昌赴南陵县知事刘陆晓宴请，结束后赶往修志局，与俞峻韵、何聘臣、丁海秋、牧子骧、梅笛清讨论修南陵县志的事宜。

10月20日，徐乃昌前往大工山脚下的汤村（上图为2023年3月25日所摄），进入徐家宗祠祭祖，即今日的工山镇汤村徐，为何徐家为主的这个村落百年前称为汤村，可能和徐家始祖的夫人姓汤有关。

随后又前往赤岭祭祀高祖、曾祖、祖考妣伯母王太夫人的墓，再去鳌官屋祭兴魁公、武显公、妣赵夫人、家倬四叔侧室赵孺人，徐乃昌二女儿徐婉20岁去世，六女儿徐华十六岁去世，他在日记中提到的云仙、茗仙就是两个女儿的字，都葬在此地。

又转往杨家山祭祀伯父光禄公、妣汪太夫人的墓，这是徐文达和夫人的安葬处，今沈亭的汪村附近有一地名为杨家山头，不知是否为同一地。

徐乃昌又去了一百五（地名），祭祀了厚兄之墓，他的堂哥徐乃光是徐文达长子，字厚余，此墓主应为徐乃光。

在三口冲则祭祀了孝弟之墓，他的堂弟徐乃斌是徐文达次子，字孝余，此墓主应为徐乃斌。

徐乃昌在当晚接受了方子高、方德斋兄弟的宴请。

10月21日，徐乃昌在方子高、方德斋兄弟的陪同下登大工山，在汤村遇到族祖徐兴和，同行至徐荣廷家，交谈一番，因徐荣廷生病，他派其弟徐辉廷随行，过大家，田先生之子徐福兴亦同往，路程约三十里方至半山处的龙池庵，步行至龙井，潭水甚深，徐乃昌坐在石上休息一会儿。

再登上峰顶，四周遥望，鸠江和巢湖也历历在目，从他的描述来看，要么是夸张，有么就是那时的空气能见度极高，如今站在山顶上往北远瞰（2021年元旦拍摄），长江都难以见到。

徐乃昌在登山的途中，采得三支野百合，上面有果子，他提到一颗果子要生长一年，这三支上，分别为四颗、三颗、二颗果子。

下山后到田先生徐福兴家，吃了家常便饭，鸡粟皆备，当晚南陵县圩务公所的俞峻韵、何聘臣邀请徐乃昌赴宴，此二人都是修志局的成员。

10月22日，徐乃昌来到修志局开会，同各位编辑确定工作分工，商议结果为：舆地志由梅笛清、张直如、孙百川编辑；学校志由梅笛清编辑；武备志由丁禾青、汪河清编辑；营建志由张直如、孙百川编辑；食货志由陈夺声、王锄姜编辑；职官志由王锄姜编辑；选举志由丁禾青、汪河清编辑；人物志由王槐卿、盛彝斋、孙步云编辑；艺文志由盛彝斋、王槐卿编辑；金石由孙步云编辑；杂志由陈夺声、丁禾青编辑。会议期间，刘紫荆送来了菜饭和点心。

当晚，陈海汇邀请徐乃昌赴宴。

10月23日继续前往修志局安排《南陵县志》的编纂事宜。当晚牧子骧邀请徐乃昌赴宴。

10月24日，到南陵县署向县知事刘陆晓告别，又去修志局和同仁道别。

前往绩公墓、清公墓、衡公墓、徐家桥宗祠拜谒，在宗祠内午饭，当晚山林公所方德斋、黄子猷邀请徐乃昌赴宴。

10月25日晨，徐乃昌离开了南陵，他继续在北门码头搭乘昌明轮到芜湖，回乡期间的亲朋好友多人赶来送行，下午三点抵达芜湖，入住长源泰客栈，当晚继续赴友人宴请。

10月26日八时过江拜谒灵泽夫人庙、李文忠祠，中午和晚上继续赴友人的宴请。第二天搭乘轮船到南京，转火车回上海。

后记

从徐乃昌的日记中看出，他回到家乡主要是为了编修《南陵县志》，兼顾祭祖与探亲访友，也顺道游览九华山。此行结束后，徐乃昌在日记中还事无巨细记录了带回的礼物送赠情况，以及对方的还赠记载，他送人的礼品主要是茶叶、人参、书籍等，以及一些衣物化妆品。家乡亲朋好友的回赠有茶叶、葛粉、冬笋等家乡特产等，其中明心糖、方糕、麻烘糕、玉带糕为南陵人所熟知，那些迎来送往的浓浓情意，正是百年前南陵人深情厚谊的真实写照。

冥冥之中，笔者曾经在2023年3月4日前往徐家大屋现址拍摄了上图，而徐乃昌于1943年3月4日离世，整整八十年个年头，仅以此文纪念他！